身為窮人家的孩子，我深感無力

2020-08-28 小邊有個三下巴

「兒子，給我轉500塊錢，急用。」這是父親發來的信息，當時我正在給女兒講故事。

父親九十年代在鎮上做小生意，可能當時也算村裡顯赫萬元戶，小時候站在村裡自家水泥樓上俯看周邊的泥瓦房，那時候感覺父親很厲害。

但是後來他沾染賭博，先是家裡積蓄沒有了，後來外債越來越多。加之時代變遷，最後原來賴以生存的小生意也越來越差，以致關門大吉。

後來才知道，父親為了還賭債，不僅把親戚朋友借遍以外，還瞞著家裡在外借了不少高利貸，想著博翻本賺錢。這樣一來，到我開始上高中的時候，家裡欠下的錢已經達到了普通農民一輩子還不了的程度。

高中的孩子，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的家庭，都好面。農村人沒有讓我覺得掉面，但由富足轉向貧窮，尤其是以這種方式，讓我一時間無法適應。

那幾年，在年三十當天堵在家裡要錢的親戚朋友，讓我們兄弟抬不起頭，也讓我母親在那幾年跨越式的衰老。

我父親呢？他在過年前，年二十幾的時候已經躲出去了，直到年初幾某個夜晚才會回來，至於去了哪裡，我從來不問，也不想知道。我們兄弟對於某天清晨出現的父親也難以表現出太大的熱情，雖然小時候一家人圍在炭火旁熱鬧過新年的情景還像在昨天，但我們都知道那是回不去的從前。

母親上過高中，考過兩次高考，在農村裡同齡人中算是有學問的那一類人，性格原也溫和。但那幾年她性格變得暴躁，丈夫對於她苦口婆心的置若罔聞讓她時常暗自流淚，唯一能讓她支撐下去的也許就是兒子們的聽話懂事。但是那個階段的孩子並不能夠給她分擔家庭的壓力，以及親戚朋友和周遭人的冷嘲熱諷。反而她還得想方設法保護自己的孩子不被別人的冷言冷語傷害，因為他們是她唯一的希望。

一個父親正面形象的崩塌，對於青春期的男孩來說，打擊無疑是巨大的。隨後幾年中，家裡的房子逐漸變得破舊，我也早就不再喜歡上樓頂，因為在樓頂已經不能俯看周圍，我們家被鄰居的樓房擋住了遠方。

弟弟在鎮上的中學，越來越無心學習，拿到畢業證以後就和村裡的幾個小夥子去了廣東。隨後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停的換著工廠賺取微薄的收入，後來也嘗試回到家裡做些小生意，想著賺大錢，但沒文化沒技術的現實一次次扇臉，以至於有段時間像父親一樣坐到了賭桌上，幻想著以小博大徹底掙脫貧窮的束縛，幸好後來遇到了現在的妻子，加上父親因為賭博導致整個家庭深陷困境的刻骨影響，弟弟才幡然醒悟，逐漸安分下來，在他兒子出生以後將重心徹底放到兒子身上。

他說，他不想自己兒子對他的印象，像他對自己父親的印象一樣！

而我比較幸運，我僥倖上了大學，母親到娘家親戚中為我借夠了學費，這徹底剝奪了母親最後的尊嚴，因為父親早在不知什麼時候就以她的名義到外公外婆那邊的親戚借了個遍。

我不知道母親當時如何面對外公外婆，又或者外公外婆如何面對她，當她將學費和生活費交到我手上的時候，眼睛再也沒有以前有神，她是外公外婆最疼愛的女兒。

外公外婆千挑萬選了一個做生意能賺錢的女婿，以期望寶貝女兒能夠一輩子幸福，沒想到卻是這個男人讓寶貝女兒的半輩子陷入痛苦。

大學四年，母親在地裡日復一日為我的學費生活費辛勞，而父親卻並沒有改變。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徹底讓我對父親死了心。母親辛苦勞作的糧食本打算賣了給我做學費和生活費，卻被父親偷偷賣了後在賭桌上輸到了別人的口袋裡。電話裡母親強忍著但又無助的哽咽，徹底澆滅父親留在我心上的最後一點溫情。

對於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父親一定程度上就是他的信仰，當父親的形象徹底崩塌以後，無異於他的信仰也崩塌了。

之後我開始努力掙脫父親給我的束縛，或者說我在重建自己的信仰，不斷試圖弱化賭博的父親、賭債或者說家庭對我的影響。

與父親的電話中不惜以斷絕父子關係來試圖讓他從賭博的迷途返航，也許是他沒見過這般強勢的兒子，一時有所收斂，但是多年積攢的債務和高利息已經積重難返，賭博就像在他的心裡紮下了根。

畢業以後我選擇進入體制，一個體面的單位，一份表面看起來不錯的工作，除去家庭背景，外人看來我也似乎成了別人家的小孩。當然現在回想，這份工作外在的穩定，無疑是我選擇的關鍵。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領導重用也好，職位提升也好，這些都不能給自己帶來顯著好轉的經濟狀況，身後貧窮的家永遠是像土壤裡四處延伸的根枝一樣，束縛著地面上的我。在工作中謹言慎行，生怕一點閃失誤了改變的機遇，但還是被賭博迷失心神的父親險些毀掉。

他以我的名義向親戚借錢，理由當然是他認為我出息了，公家幹部哪個不是大把撈錢，吃香的喝辣的，還點錢不在話下，幸好我及早發現制止，事後咬著牙對父親說:你因為賭博欠下的債務，我一分錢都不會幫你還！

父親曾經和我說:我之所以賭博，目的還不是為了賺錢給家裡給妻兒更好的生活嗎！

但是他忘了一點，我大學學的是法律，結果正義，不能否定程序的不正義是我上的第一課，何況您這結果「正義」了嗎？

窮人家的孩子，努力程度得趕得上坑娃的爹坑你的速度。

一路緊吧緊吧的過，所幸遇到溫柔美麗的妻子。妻子是嶽父母的獨生女兒，嶽父母結婚前了解到我的情況，還是對我視如己出，表示只要我心裡不介意，就先住在他們家，房子的事情以後慢慢來。

我心裡卻說，我有底氣介意嗎？

後來活潑可愛的女兒誕生，讓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這期間母親也許是徹底看淡了父親，也許是孫女的降臨，讓她享受子孫繞膝，心情變得好了一些。對於父親偶爾發來的「急用」簡訊，我也儘量照辦，雖然不知道這個「急用」是否急在賭桌上。

一切似乎都在朝著明媚的方向發展，但是生活總在不經意間給你一巴掌。

嶽父從一場大病中撿回一條命，但還得在醫院住很長一段時間恢復。這天正好去醫院補繳了住院費，女兒因為還沒到公立幼兒園招收年齡，只好送到了一所私立幼兒園，那天也正好要交學費和夥食。

回到家，女兒纏著要講故事，你們也知道，一個女兒奴是什麼反應，只好就範。

「叮！」簡訊提示，「兒子，給我轉500塊錢，急用！」

這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了我的臉上，因為我當時已經身無分文，不只是現金，而是我的所有銀行卡都一樣。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我「窮人家的孩子，你30多歲了，依然還是一個窮逼！」

「爸爸，後來呢？」

「後來呀，後來王子和公主一家就幸福地生活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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