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普天下的每位男子,都想娶一個賢惠的妻子,黃裳也不例外。
黃公子出身蘇州小康之家,家裡獨子,父母做布料生意,頗有資產,按理說娶妻生子這事對黃家來說不難實現。
不想,好事多磨,造化弄人,黃裳父母在他周歲時,就給他與胡氏人家的女兒訂了娃娃親,可不想到了十歲,女方就得病死了。
十三歲時,又給黃裳訂了一家,三年後女方又死了。
一年後,媒人好不容易又給他說了一家,沒成想不到一年,女方掉水裡淹死了。
於是,鄰裡都盛傳,黃家公子克妻命,天煞孤星。
自此,再無人上門提親,公子父母也因關於兒子的謠傳連氣帶病,先後撒手人寰了。
父母一死,也沒人在黃裳耳邊催婚了,他也樂得清淨,靠著父母留下的豐厚家產,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不過,每當午夜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黃裳也會感到空虛寂寞並發出感慨:
「想我相貌堂堂,精通詩書,家財萬貫,卻連個老婆都討不到,真是美男薄命,天妒英才哪!」
既然求妻無望,黃裳便寄情於遊山玩水,常帶著家丁小吳一出去就玩個十天半月,不知不覺就到了二十歲。
夏季某日,主僕二人一同到蘇州城外的虎丘山遊蕩,傍晚就住在山下小客棧裡,客棧老闆娘還免費給提供了美食。
蘇州虎丘
到了半夜,月色皎潔,旁邊的小吳已經呼呼大睡了,黃裳卻睡不著,索性穿衣出門,到店外去閒逛。
時值夏末,氣溫不低,客棧外的景物都籠罩在一片月色清輝中,蟲子在草叢裡鳴叫,前方的小河泛著粼粼波光,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美妙甘芳的清氣。
黃裳深深地呼吸著,就像醉漢飲酒似的吸著空氣,並且從容地信步往前走去,心曠神怡。
直走到小河邊的亭子裡,他看到亭中有個白鬍子老頭,背著一個青色布囊,正坐在那臺階下,借著月色翻書。
黃裳自視才高八鬥,無字不識,便湊上前去,想看看老人看的是什麼書,不想看了好一會,竟然一個字也看不懂。
黃裳臉紅著問老人家:「我讀了十幾年書,自視學富五車,不想卻連您這本書上的字都看不懂,還請您指示下這是什麼書?」
老人抬頭看了他一眼笑了:「這本並非世間書,你自然沒見過。」
「非世間書,那又來自何方?」黃裳追問。
老人回答:「來自幽冥界的書。」
黃裳大驚,忙問:「你是幽冥界的人,因何到此,莫非我黃裳的陽壽將盡?」
老人掩口而笑說:「你別擔心,咱們這次不過是偶遇,你不會這麼早死的。我們幽冥界的人,每日往返於陰陽兩界,朗朗乾坤,人鬼各半,不過是你小子肉眼凡胎,看不到這些罷了!」
「那麼老人家,您負責的是哪方面的工作呢?」
「我是管男女姻緣的官吏。」
月下老人
黃裳一聽「姻緣」二字,仿佛魚兒入大海,花兒見太陽,立即興致盎然,向老人施禮道:「老先生,我可遇到人了,在下今年已經二十歲了,談了幾樁婚事,到最後都全泡湯了,街坊們都背地裡說我是天煞孤星,您趕緊大發慈悲,指點我一下吧!我是不是這輩子都要打光棍了?」
老人略微翻了一下那本書後回答說:「小子,你別太擔心,你不會一輩子單身的,不過是晚婚罷了。」
「晚婚,那大概幾年後才能結婚呢?」黃裳追問。
「你將來的老婆現在才三歲,等她十七歲時就會嫁給你。」
「要那麼久啊,哎!不過聊勝於無。」黃裳若有所失。
黃裳有些瞌睡了,起身準備回客棧,突然他注意到老人身後的青色布囊,好奇心促使他問道:「老人家,您背的袋子裡是什麼寶貝呢?」
「不是啥值錢玩意,就是些紅繩。」
「普通的紅繩?」
「非也,這些紅繩是用來捆綁夫妻二人的腳的,一旦兩人定了姻緣,我就用繩子悄悄把他們的腳系在一起。從此以後,無論貧富貴賤,那怕天涯海角,即便是冤家宿敵,只要此繩一系,男女二人便緣定今生,無所逭遁。我也不妨告訴你,你小子的腳已經和那女子綁在一起,在此之前就別在婚姻之事上瞎忙乎了!」
一番話把黃裳說的心灰意冷,他忙低頭看看自己的腳踝,生怕真的有什麼紅繩子,還好沒有。
黃裳又問:「老人家,我那註定的妻子現在在哪裡呢?她家是本地的還是外地的?」
「說來也巧,女孩家離這不遠,就是玄妙觀正門前賣菜的陳婆家的女兒。」老人說。
什麼!聽說自己的命中注定之人居然是個賣菜女,黃裳聞訊如五雷轟頂。他心想,若與這樣的下賤之人結親,傳了出去,豈不被親戚朋友笑掉大牙!
「我可以見她一面麼?」
「當然可以,待天亮後你去玄妙觀門口街上菜市,就可以看到你未來的妻子。」話說完,老人就消失不見了。
回到客棧後,黃裳一夜無眠,天一亮,他就拉著小吳一起到玄妙觀前的菜市場。
菜場裡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不斷,路邊有個瞎了一隻眼的中年婦女在賣包心菜,婦女旁邊有個破舊的籮筐,裡面有個披頭散髮滿臉汙垢的小女孩在玩泥巴。
黃裳跟人一問,知道這個賣包心菜的瞎眼婦女就是陳婆,旁邊的小女孩是她女兒,看到自己將來的妻子這麼醜陋,他立即整個人都不好了,悵然若失,拉著一臉懵逼的小吳就回家了。
黃裳回到家,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心想:我黃裳玉樹臨風,想不到將來居然會娶一個蓬頭垢面的賣菜女,一輩子和這樣的人過還不如單身,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越想越氣,他決定要向命運發起挑戰。
黃裳到裡屋取了一把銀閃閃的匕首,把家丁小吳叫到跟前。這小吳自幼父母雙亡,從六歲起就在黃家為僕,對黃裳是言聽計從,忠心耿耿。
黃裳把匕首交給小吳,嚴肅地說:「你是家丁裡我最信任的人,今日我要交代你一件關係我終生幸福的大事,事成之後我賞你500兩銀子。」
小吳今年已十六歲,早就想成家了,無奈囊中羞澀,聽說有500兩銀子,也夠娶媳婦了,立即接過匕首,領命而行。
主僕二人議定次日早上由小吳持刀殺了陳婆之女。
第二天一早,天上下著毛毛細雨。
為了生計,賣菜女抱著小女孩出現了,在人群中並不顯眼。
小吳帶著一個遮雨的鬥笠,把刀藏在袖中,悄然挪步到賣菜女家的菜攤,猛地拿出匕首,向女孩的脖子猛刺去。
伴隨著一聲女孩的慘叫,菜場的人群大亂。小吳見女孩滿身鮮血,料想已經得手,就趕忙回去復命了。
小吳快步跑回家時,黃裳正在中庭裡焦急地等待呢。
「事情如何?」
「公子,我本來想一刀割頸呢,不料因為地滑刺偏了,只刺中了眉心。」
黃裳聽了心中不快,小吳連忙說:「那小孩才三四歲,皮質細嫩,我想這一刀下去,必因失血過多見閻王。」
黃裳這次放了心,立即把包有500兩銀子的包袱交給小吳,讓他去外地躲避幾個月。
小吳領了賞金,就離開蘇州到他處討生活了。
好容易解決了心頭的煩惱,黃裳立即又開始了遊山玩水的生活。
此後數年,雖然也有不少談婚論嫁的事情,但不幸的是,仿佛中了月下老人預言的詛咒,每一次,婚姻之事都以無果而終。
一晃十四年過去了,黃裳已經在相州刺史王泰手下擔任參軍一職兩年多。
因為黃裳文筆好,責任心也強,各項軍務都處理的井井有條,王泰對黃裳青睞有加,又擢升他為司戶掾,負責軍中審訊工作。
一日,黃裳到街上散步,無意中遇到一個算命的老婆婆,據說靈驗無比,黃裳於是好奇地讓老婆婆幫她算下婚姻。
排出八字後,老婆婆笑著說:「公子,恭喜恭喜,你今年有紅鸞天喜進命,當得妻妾之好。」
黃裳尷尬地說:「老人家,我之前聘過十幾戶了,沒一個成功的,都說我是天煞孤星,我還是不禍害人家女兒了!」
老婆婆說:「以前你是刑克之運,但時移運轉,今年必定夫婦齊眉,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雖然不知道老婆婆說的是真是假,但想到之前月下老人也說日後有因緣,黃裳半信半疑地付了潤金就離開了。
不料,一個月後,真的好事來了。
因為黃裳氣宇軒昂,儀表非凡,加上工作能力強,刺史王泰做了主,把自己女兒芮娘嫁給他。
對著突如其來的幸福,黃裳可謂悲喜交加。更加奇怪的是,一切婚禮流程出奇的順利。
多年前月下老人的預言難道要打破了嗎,黃裳心裡很不安。
洞房花燭之夜,見到新娘後,黃裳才把心中的疑惑拋到九霄雲外。
原來,刺史家的女兒芮娘生的面若桃花,膚若凝脂,齒如含貝,果然說男人都是看臉的動物,這下黃裳滿意了!
一時恩愛知多少,盡在今宵了。此情之外更無加,頓覺明珠減價。霎時散卻千金結,生死從今決。千萬莫忘情,舌來守口要如瓶,莫與外人聞。
只是,芮娘有個奇怪的地方,眉間一直貼有花鈿(古時漢族婦女臉上的一種花飾。花鈿有紅、綠、黃三種顏色,以紅色為最多),睡覺洗澡時都不摘下。
這個,就很蹊蹺,黃裳雖然心有疑惑,不過好不容易娶了個滿意的妻子,他也儘量忍著不多想。
一年後的一天,黃裳終於忍不住了,便在妻子沐浴過後,逼問她那花鈿的來歷。
不問還好,一問,妻子就眼淚譁譁,原來啊,芮娘的身世十分可憐。
「我並非刺史的親生女兒,他是我叔叔,當年,我的生父是蘇州府吳縣縣令,死於任上,丟下我和母親哥哥三人。不久,發生了瘟疫,母親和哥哥相繼感染病死,當年我才一兩歲,幸好家中在玄妙觀旁邊有一個老宅子。乳母陳氏帶著我住在蘇州南邊的宅子裡,因為那裡離菜市場很近,因此乳母種了些蔬菜,每天拿到市場上賣,換錢維持生計。乳母對我一直不離不棄,時刻帶在左右,即便街頭賣菜時,也把我放在身邊的筐子裡,讓我自己玩。」
「在我三歲那年的一天早上,天上下著細雨,乳母帶我賣菜,不料遭到歹徒的襲擊,他用匕首刺我,正中眉心,這一刀刺得很深,險些喪命,待刀傷養好後眉心就留了一個大傷疤,無奈之下,我從少女時代就開始以花鈿妝作遮掩。」
「七八年以後,因為叔叔到外地任職,託人找到了我,便把我帶在身邊。又因夫君才華橫溢,為叔叔所器重,得嫁給了你,對旁人說,我是他的親生女兒。我不是有意隱瞞夫君的,只是怕你嫌棄我。」
黃裳聽了芮娘的話,心裡一霎那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湧上心來。
他問:「那陳氏是不是瞎了一隻眼睛?」
芮娘聽了,手中的手帕掉落地上,驚奇地問:「的確因為眼疾瞎了一隻,夫君何以知道?」
事到如今,再不能隱瞞了,黃裳只能低頭說:「當年殺你的人是我安排的。」
「天哪!」
黃裳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和妻子說了,夫妻倆相視唏噓不已。
看來,當日月下老人說的話都應驗了,一旦紅繩綁定,這緣分就再也解不開了,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天註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