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夢精靈島
說起「童話」,總覺得那是童年時代的事,在羨慕孩子單純同時,早忘記了我們已經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忘記了還有夢想。可是,當我看到霍建起導演將莫言的小說《白狗鞦韆架》改編成《暖》後,我感受到了童話的魅力,也感受到了田園童話重建後所帶來的感動。
《白狗鞦韆架》是一部悲劇意義的小說,始終貫穿一種悲憫的基調,把人的絕望和壓抑赤裸裸的展現在眼前,他的作品總是濃重而深刻,既寫出了深刻的人性,也寫出了很真實的生活現實,就如《白狗鞦韆架》一樣。莫言從來都是這樣, 他能夠寫出別人沒有寫出,也不敢寫出的真實的現實,他把對人性的探索,真實地的反映在作品中。
莫言小說《白狗鞦韆架》
2003年,導演霍建起將《白狗鞦韆架》改編成電影《暖》,這是一部給人帶來視覺感動的電影,他採用了一貫使用的散文化的敘述風格,把原本殘酷、壓抑的悲情小說轉換成了具有一絲溫情、又有著深深懺悔意味的略帶些喜劇意味的影片。《暖》因此獲得第23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故事片獎,成為霍建起導演代表性的作品。
《暖》中,主人公暖和井河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暖一心等待著小武生帶她離開小山村,然而等來的卻是失望。在一次蕩鞦韆的時候,暖摔傷了腿,井河也在考上大學離開家鄉,兩人慢慢不再聯繫。十年後,井河回到家鄉,見到了離別後再也沒見過的暖。此時的暖跛著腿,面容枯槁,已經嫁給村中的啞巴,井河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
《白狗鞦韆架》改編成《暖》後,將一部田園童話,由破滅到重建,比原作多了一絲溫情,少了一絲悲涼,其中歷經場景的變化、故事框架內容的填充、故事的結局三個過程,將一部豆瓣評分7.9分的《暖》演繹的溫情浪漫,看完我們又對童話充滿了憧憬。
電影《暖》
文學作品的環境,對作品的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作品的故事情節都是圍繞著環境開始的,故事的時間、地點、氣候、季節以及景物都對故事的發展起到了促進和渲染的作用。
▶ 《白狗鞦韆架》的場景在高密東北鄉
《白狗鞦韆架》中,莫言將高密東北鄉作為了小說的場景,而他也是從《白狗鞦韆架》開始,創作了一個屬於自己的文學地理世界,莫言曾自嘲說:「自這部小說起,我戰戰兢兢地打起了&39;的旗號,也從此便開始了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文學生涯」,由此可見,《白狗鞦韆架》對莫言而言,有了更加非同一般的意義。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高密東北鄉這片土地上有硬朗的高粱,也有如高粱一般硬朗的人們,他們性格粗獷、豪放、硬朗、野蠻,這完全是田園童話的破滅。
《白狗鞦韆架》中對高密東北鄉是這樣描述的:
農曆7月末,低洼的高密東北鄉燠熱難捱,我從縣城通往鄉鎮的公共汽車站裡鑽出來,汗水已溼透衣服,脖子和臉上落滿了黃黃的塵土。
這番景物的描寫,讓我們感受到了北方的秋天,萬物凋零,一種沉悶、煩躁的感受撲面而來,我們似乎看到了那密不透風的高粱地。
山東高密東北鄉
莫言筆下的環境賦予了了人物剛強的性格,這裡只適合用嗩吶吹響一首首頌歌,卻不能給人小橋流水般的似水柔情。
▶ 《暖》的場景在江蘇古徽州
霍建起導演要給電影《暖》建一個田園童話的環境,於是,他將場景改到了具有詩情畫意的江蘇古徽州,江南的古老典雅,兼具水墨畫般的意境,讓人恬靜舒適。
霍建起導演曾說:
影片拍攝時已是秋天,秋天的北方很難看,因此我把故事發生地挪到了南方,選擇了江西古徽州的一部分,是一個文化氛圍和自然景觀都特別好的地方,那裡的感覺像世外桃源,人特乾淨,在那裡你會產生一種離現實很遠的感覺,是一種只有在中國古詩句中才有的境界。
這裡有青石板鋪路、小橋流水聲、飄蕩的蘆葦、金黃的麥垛、高大的鞦韆架,還有狹窄悠長的雨巷、成群的鴨子……這些獨具地方特色的景物描繪,猶如一幅幅充滿詩情畫意的風景畫,優美而含蓄,傳達著美的感受,在不經意間觸動了觀眾內心柔軟、充滿溫情的心間,我們不由自主地進入霍建華所營造的田園童話的氛圍中。
江蘇古徽州
霍建起對原作場景的改變,使我們暫時忘記了高密東北鄉帶來的悲憤而殘忍的氣氛,他把桃花源似的環境融入到影片中,潺潺的流水、一望無際的蘆葦蕩、青瓦白磚的小巷……帶領我們走進了江南如水般寧靜的世界,忘記了煩惱、忘記了憂愁,也給田園童話的重建創造了條件。
霍建起導演構建起田園童話的框架後,開始往框架裡填充東西,這裡涉及到影片的名稱、人物的形象、人物命運的走向以及人物的設置四個方面內容,以下來一一說明:
① 小說到影片,名稱的改變
很多電影都是由同名小說改編的,例如: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改編成電影後,依然還是《白鹿原》;莫言的小說《紅高粱》改編成電影後,依然還是《紅高粱》;李碧華的小說《霸王別姬》改編成電影後依然是《霸王別姬》……
莫言的小說《白狗鞦韆架》被霍建起導演改編後,電影名稱為《暖》。霍建起在回答片名改變的問題時說:「改名《暖》,是因為暖即是小說中主人公的名字,又含有一種暖意,或許就像我所認為的,故事傳達的就是一種思鄉的暖暖情誼。」
② 人物形象的轉變
莫言《白狗鞦韆架》中的暖,被他刻畫地殘忍至極,暖在一次意外被刺槐刺中一隻眼後,瞎了一隻眼,變成了獨眼的暖。瞎了眼的暖:「左眼裡有明亮的水光閃爍,右邊沒有眼,沒有淚,深深凹進去的眼眶裡,栽著一排亂紛紛的黑睫毛。」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也是人和人交往不可缺少的工具。小說中對暖的形象描述,讓我們對這個外貌、形象醜陋的女人,不僅沒有一絲憐憫之心,反而生出一股厭惡之情。
電影《暖》
《暖》中,霍建起導演將暖的形象進行了改變,在鞦韆事故中暖摔瘸了一條腿,腿雖然瘸了,給暖帶來了一絲悲傷,但是她依然有姣好的容貌,這就使得我們的感受,沒有小說給到我們的感受強烈,沒有了那種深深的厭惡感,這也為後來暖在影片中有個好歸宿,提供了條件。
③ 人物命運走向的轉變
《白狗鞦韆架》中的暖,因瞎眼失去了對城市生活的渴望,嫁給了鄰村粗暴多疑的啞巴,隨後生了三個啞巴男孩。她對井河說話時,滿嘴的粗話:「像下狗一樣,禿嚕禿嚕,一胎生了三個,全是公的,興你們活就不興我們活?」暖的容貌被毀,對婚姻的不美滿、下一代的不幸,這些把暖逼到了粗俗、冷漠的境遇。
暖的命運確實悲慘,一家五口人,4個都不會說話,暖生活中在一個無聲的世界中,她是多麼渴望有人交流,有人說話啊,命運對她已經如此不公,為何還要在傷口上撒上一把鹽呢?
暖的女兒丫
電影《暖》中,暖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小女孩,女兒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全部希望。雖然生活貧困、村裡閉塞、落後,但是女兒會說話,她和暖可以正常進行語言交流,可以和啞巴打手語進行交流,這讓暖對命運少了一些怨恨,多了一些希望。
霍建起對人物命運走向的改編,使我們看到了希望,這比起莫言那種赤裸裸的鞭撻與批判,更能溫暖我們的內心。
④人物的設置
《白狗鞦韆架》中,白狗是作為一個角色存在的,是作為小說的開始為敘述點的,在白狗出現的地方就有暖的身影,白狗及見證了十年前的暖和井河的相戀,也見證了十年間暖的不幸遭遇,它是暖的心靈寄託,也是暖傾訴的夥伴,井河親眼目睹了白狗對暖不離不棄的陪伴與相守。
《暖》中,霍建起將白狗替換成了村裡一直愛慕暖的啞巴。
《白狗鞦韆架》中的啞巴,動作粗俗,相貌醜陋,是個「滿腮黃鬍子,兩隻黃眼珠的剽悍男子」。就是這樣一個粗俗的男子,使暖的命運更加悲慘。
《暖》中的啞巴
《暖》中的啞巴,是一個溫暖的存在,他溫暖善良,有著純淨的內心世界,井河不在暖身邊的日子,他關心著暖,給暖送信,下雨天背著暖幫她牽牛,拿草帽送雞蛋給暖,這些細小的情節,把一個善良的啞巴呈現在我們,面前雖然啞巴不會說話,但是他卻用這些實際行動來追求著暖。
影片中,霍建起導演不僅構建了一個田園童話的框架,而且通過不斷填充框架的內容,讓暖的形象及命運及人物設置與小說不同,也給田園童話的重建多了更多的可能性。暖已經很悲慘了,瘸了一條腿,沒有了進城的希望,但是她有健康的會說話的女兒、善良的啞巴,她對生活還是充滿希望的。
《暖》帶領我們看到了愛著女兒、愛著丈夫的暖,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她依然滿懷希望地要與命運抗爭,想讓家庭生活過得更好,這不就是重建後的田園童話嗎?這不就是一首田園牧歌嗎?
《白狗鞦韆架》的結尾,莫言以殘忍和冷酷,將井河推向了道德的尷尬的境地。
暖讓白狗帶井河來到高粱地,讓他和自己生一個會說話的孩子,暖在絕望和冰冷中說:
你答應了就是救了我,你不答應就是害死我了,有一千條理由,有一萬個藉口你都不要對我說。
小說戛然而止,井河聽到這番話後,又會怎麼做呢?莫言沒有給我們答案,他把答案留給了讀者,也留給了井河。井河對暖有著深深地愧疚,他曾經許諾過暖,會接暖去城裡,可是,井河在考上大學離家後,一去十年無音信。他不敢回故鄉,他怕見到暖。
而影片《暖》的結尾是溫情的,善良的啞巴讓井河帶走暖和自己的女兒,他希望自己給不了暖的幸福生活,可以讓井河給予。井河也許諾,在小女孩長大後,會帶她去城裡上學。
啞巴和女兒
影片在「我的承諾就是我的懺悔,人都會做錯事,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彌補自己的過失,如此說來,我是幸運的,我的忘卻就是我的懷念」的獨白中結束。
影片《暖》中的人物,他們有的真誠善良,有的執著堅強,他們在絕望與逆境中生存,不斷地帶給我們新的希望,也賦予了影片一種溫暖的氣韻。
霍建起對《白狗鞦韆架》的改編,給我們構建起一個新的田園童話世界,他摒棄了莫言所營造的醜陋、貧乏、粗俗、冷漠的高密東北鄉的世界,通過場景的變化、故事框架內容的填充、故事的結局三個方面的改編,實現了由《白狗鞦韆架》到《暖》的田園童話的破滅和重建。
小說和電影屬於不同的媒介載體,霍建起將一部悲情小說改編成了一個田園童話,實現了童話的破滅到重建,可以說,霍建起改編後的溫情故事,是源於他希望「在悲之中有美好的、溫暖的東西」,我想,這應該也是我們所需要的溫暖,所期待的田園童話。
《白狗鞦韆架》和《暖》這兩部作品,我更加喜歡《暖》的溫情,我希望世界多一些溫暖和感觸,少一些落寞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