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小的味道
周華
一路深踩著油門,我們回來了。鎖了車,我幾乎一路小跑往「爺爺家的粥鋪」走,兒子亦步亦趨,遞給我一句「爸爸,您很激動吧?」,我沒好氣地回應他「別廢話!三十年沒見不是早告訴你了嗎?」,一步便跨進了大堂,再一步便踏進了包間。包間裡,發小們早早圍坐在桌旁,桌上沒上菜,風生的談論好像透著濃濃的的菜香,彌散在整個空間裡,那是髮小的味道。
看見我進來,發小們起身伸出手,我趨歩迎上前,很快我們的手就握在了一起。我按捺著興奮,一一喊出他們的名字「曹志飛」、「龍林」、「蘇麗」、「呂斌」,他們也歡叫著我的名字,我們落座後就熱切地談開了,鄉音繚繞,溫情環抱。三十年了,竟覺不出一絲生分,就算離別三十年的親人也做不到,我想這就是髮小的魔力吧!
我們住在農場,去場部附近的中心學校上學,彼此相聚不遠。八十年代的家鄉,滿是田野的氣息,我們每天過著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生活。上學了,我們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學校,大多三兩結伴步行而來,散學了,我們又四五同夥嬉鬧而歸,學校和家的連線串著我們的歡笑,也串起了我們的童年。那時的天真藍,那時的地真綠。
我們的學校是一個小塘邊的半島,老舊的幾排紅磚瓦平房齊整地列在樹木和野草裝點的碎石路邊,牆上露出些許斑駁。
樹上常有小鳥啁啾,鳥窩隱在枝幹間,有時鳥兒也搬家進我們的教室,這往往免不了被淘氣的男生劫掠,連鳥蛋也慘遭「毒手」。夏天樹上有蟬嘶鳴,還有一種叫牽牛蟲的通體黑蟲爬上爬下,他們掐住它的背,它就動彈不得,被拿到教室裡去嚇唬女生。有時窗戶外的樹上有馬蜂窩,常有馬蜂飛進來,還是他們幾個搬來三國演義裡的火攻的辦法,用油布纏在一根長杆上,點燃油布從窗戶伸出去,直捅進馬蜂的老巢,燒了個精光,任憑蜂飛如梭。
草叢中有各種蟲兒出沒,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援著葉子和根莖跳躍翻滾,我們時常跟它們滾在一起,隨手捉幾隻,也有不速之客趁機鑽進我們的脖頸和袖口,不懷好意地咬上幾口,在我們的皮膚上留下幾塊疤印。
池塘裡遊走著大小的魚兒,還有水蛇,夏天滿池的蛙聲好像我們的讀書聲,此起彼伏,仔細聽,有節奏。接天的蓮葉襯著別樣紅的荷花在和風中舞蹈,像極了楊萬裡筆下的淨慈寺。我們拾起岸邊的瓦片,斜對著水平面,用力揮出去,瓦片貼著水面躥過去,能躥七八下,濺起七八個連續的漣漪,也濺出七八朵怒放的心花。這要歸功於我們「撮撇」練成的手感。
常日裡,我們會把大人們抽完煙隨手扔在地上的煙盒撿來折成三角狀的「撇子」,每回放一個在地上,然後用另一個斜對著它,用力撮下去,它翻過面了就算贏,每一次我都能贏一大把回來,但還嫌少,所以經常鼓動弟弟一起去撿煙盒,撿到一個竟如獲至寶。
夏天我們還會撿冰棒棍,一次撿上幾十根,幾個小夥伴湊在一起玩挑棍的遊戲:握一把冰棒棍隨手一放,它們就一個靠一個,一個壓一個地攏在一起,我們每人藉助一根冰棒棍把它們一一挑開取走,前提是不能挑動其它的棍子,每次我又能贏一大把回來。
遊戲裡,我們常常為輸贏爭個死活,結下梁子,又常常重歸於好,玩在一起,「報仇」的事早忘到了廁所裡。我們還玩滾鐵環、彈彈珠、拉輪滑、打鐵絲槍……所有這些設備都是我們動手做的。猶記得王洪濤用小鋼彈輪做的輪滑車,天天載著自己來上學,豔羨得我們到處去找配件來制,可是找不著,他是機務隊的,東西有的是。這小子還唱得一首好歌——崔健的《一無所有》,在教室裡唱時居然靦腆得像個女生,不過衣著新潮,唱法也新潮,著實驚了我們一把。
校園沒有水泥路,連教室的地都是凹凸不平的土,可是操場上卻有四個水泥桌球臺,那是我們男生的梁山泊,儘管有的連磚頭砌的網也掉了,有的連不平整的臺面也破了。下課了,我們操起課桌裡的球拍,有海綿的,沒海綿的,像衝向高俅的林衝,從各個教室奮袂而出,一個騰躍就搶到臺前。沒搶到的就在一旁巴望著,那神情跟沒交作業挨了老師的訓後在教室外罰站沒什麼兩樣。我的球技就是那時練就的,雖然常常打不過孫志紅、孫海燕,但對付其他的小夥伴還是綽綽有餘。而今我屢屢在球檯上打出神球,我的球友們都會驚詫不已。
課間,男生們瘋玩的還有一種叫「鬥雞」的遊戲:把一條腿盤起,一隻手託著腳跟,一隻手捂著大腿,以膝蓋作武器,另一條腿單蹦著進退,用膝蓋頂翻對手脫手或倒地為勝。我們有四大金剛,曹志飛、盧紅兵、高建剛還有我,只要我們四個聯手,就能橫掃「千軍」,我們能在「敵方」的「聯軍」中殺個幾進幾出,殺得他們人仰馬翻、屁滾尿流。我有時成了孤膽英雄,將我弟弟的班級來個豬血一鍋燴。
平日裡,女生們愛玩跳皮筋、跳大繩、扔沙包、跳房子,玩起來也瘋。最能瘋的當屬豐慧明,通常她瘋夠了,我們才消停了。而唱歌好的莫過於倪雪琴,當年流行什麼她就會唱什麼,還會給自己伴舞,她至今留有一本歌詞本,上面貼滿了影視明星劇照的貼畫。潘海英是班上最高的女生,我以為我要站到桌子上才能夠得著她。劉惠珍曾被黃州體校挑去練舉重,結果力氣沒練到卻練到了美麗……
教室裡,老師往往讓男女生搭配坐,而我們的課桌是雙人桌,每張桌子的中間都劃著一條線,不用說,這就是著名的「三八線」,誰也不能越線。男女生的吵鬧大多因此而起,不過紅過臉後,大家又像沒事人一樣,親密無間。
臨畢業了,我們要在每個人的紀念冊上寫下留言,可我這一寫,竟跟發小們隔絕了三十年……
上菜了,我們吃得歡,濃濃的菜香升騰起來,彌散在我們的心裡。遲到的倪雪琴來了,我們邀抱著一一合影,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小時候的光彩。之後,我們驅車去了「麥高迪」,我們唱起了《你的樣子》,還唱起了《同桌的你》……
再看看兒子,他窩在沙發裡只顧玩他的遊戲,再過兩個月,他也小學畢業。也許直到三十年後,他才聞得出發小的味道:那是濃濃的歡悅,淡淡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