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和《動物農場》是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1903-1950)最有名的兩部小說,前者冷峻,後者有趣。
1946年,《動物農場》發表,西方極力推崇,甚至改編成兒童讀物和動畫片,而當時蘇聯等將其列為禁書進行封殺。現代英語專門有個詞叫「奧威爾現象(Orwellian)」,指代某些奧威爾描述過的社會現象,可見奧威爾的影響力。
《動物農場》是一部政治寓言小說,一場關於「動物主義」革命的醞釀、興起和最終蛻變的故事。關於這本書有很多解讀,無疑是影射史達林統治時期的蘇聯,甚至每個動物角色都有指代,每個情節都有現實對應。
奧威爾在《我為什麼寫作》寫道:「西班牙內戰和一九三六至一九三七年之間的其他事件決定了天平的傾斜,從此我知道了自己站在哪裡。我在一九三六年以後寫的每一篇嚴肅的作品都是直接或間接地反對極權主義和擁護民主社會主義的,當然是根據我所理解的民主社會主義。」
他直言不諱:「再說一遍,沒有一本書是能夠真正做到脫離政治傾向的。有人認為藝術應該脫離政治,這種意見本身就是一種政治態度。」
那麼,就讓我們跟隨小說的腳步,看看豬領袖「拿破崙」是如何一步步形成權力壟斷,把動物農場變成一個極權政府的。
《動物農場》作者: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1903-1950)
故事開始,農場主瓊斯虐待動物,動物很不滿。
三月,德高望重的大白豬「老少校」臨死前發表講話,說了他的「造反之夢」。他說動物的苦難來自人類的暴政,他號召動物推翻人類,奪回自己的勞動成果。他強調 「即使哪一天我們戰勝了人類,我們也不能繼承他們的惡習……最重要的一點,任何動物都不能欺凌他的同類。」 那晚,「老少校」教大家唱《英格蘭的牲畜》這首歌,嘹亮的歌聲響徹農場上空。
動物的反抗意識被喚起。「老少校」去世後,動物們開始頻繁秘密活動,公認最聰明的兩隻公豬「雪球」和「拿破崙」進行教育和組織工作。
六月,動物們反抗成功,把農場主瓊斯和他的夥伴們逐出農場。
動物們欣喜若狂,農場終於屬於他們自己了,他們很幸福,「吃每一口食物都帶給他們極大的、是實實在在的快樂。這是屬於他們自己的食物啊,是他們通過自己的勞動為自己創造的,而不是吝嗇的主人施捨的。」
聰明智慧的豬有兩大頭目:「雪球」和「拿破崙」。豬們第一件事是把「莊園農場」改為「動物農場」。隨後,豬們宣布把「動物主義」簡化成「七條戒律」:
一、凡是用兩條腿走路的都是敵人。
二、凡是用四條腿走路或者有翅膀的都是朋友。
三、一切動物都不得穿衣。
四、一切動物都不得睡床。
五、一切動物都不得喝酒。
六、一切動物都不得殺害其他動物。
七、所有動物都是平等的。
這七條戒律寫在牆上,作為動物必須遵守且不能隨便變更的法律。
此時豬已經充當領袖角色了。很快,豬成為特別階層,他們不參與實際勞動,他們只是指揮和監督。
每周日,動物們在大穀倉集會,討論和制定一些決議,每次都是豬提出議案,其他動物只知道投票表決,但從來都提不出自己的議案。每次討論發言最積極是「雪球」和「拿破崙」,他們總是意見相左。
「雪球」成立動物委員會,積極展開各種運動。最成功的是讀書寫字班,到了秋天,農場幾乎所有動物都或多或少認識一些字了。
七條戒律太長,很多愚笨的動物都記不住,「雪球」絞盡腦汁,用簡單的一句話概括「四條腿的好,兩條腿的不好。」禽鳥反對這句話,他解釋,禽鳥的翅膀應該被看成腿,因此這句格言也被寫在穀倉的牆上,綿羊把這句話熟記並不斷吟誦。
「拿破崙」認為「教育年輕一代比成年動物做任何事情都重要」,為此,他帶走了母狗剛生下的九條壯實的小狗崽,說負責他們的教育。
豬這領導集團對所有行為擁有充足的解釋權。牛奶和蘋果被豬霸佔,引起動物不滿,「尖嗓子」(豬)說,牛奶和蘋果含有豬健康成長所必須的物質,豬是腦力勞動者,他們佔有牛奶和蘋果的唯一目的是保持健康的體魄,「不分晝夜地保護大家的福利安康,我們是為了大家才喝牛奶吃蘋果的。如果豬不能履行他們的職責了,你們知道後果會怎樣嗎?瓊斯就會回來!」一句話就嚇唬大家了,於是大家也沒爭議了。
因為知識壟斷和智力差異,話語權都集中在豬們,大部分動物習慣被安排工作、接受教育。即使動物們識一些字,但對豬言聽計從,他們太容易被控制和被改變了。
十月,瓊斯帶著夥計們打算奪回農場,動物們早做好了一切準備,在雪球的組織下,這場「牛棚之戰」(牛棚是伏兵埋伏的地方)大獲全勝,雪球英勇奮戰,光榮負傷。
動物們一致通過了設立軍功章的提議,「一級動物英雄」勳章頒發給雪球和拳師(馬),「二級動物英雄」勳章追授給犧牲的綿羊。
兩大豬頭目「雪球」和「拿破崙」各有擁護者,兩派常常展開激烈的辯論。
雪球建議搭建風車發電,減輕勞動,以後每周工作三天,大家過上幸福的生活。為此雪球擬訂了周密的風車製造計劃,計劃耗時一年。拿破崙不贊成,他認為當務之急是增加糧食產量,解決吃飯問題。
雪球認為應該派出更多鴿子到各地農場鼓動動物起來反抗,如果反抗運動在各地展開,他們就無需為自衛操心了;拿破崙認為先武裝自己,如果不懂得保衛自己就註定被打敗。
雪球口才了得,往往能說服大家;拿破崙擅長在會外遊說,爭取大家的支持。雪球拿出方案;拿破崙沒提出過什麼方案,他只是暗地裡說雪球的方案不行。
雪球完成了風車製造圖,在周日會議上滔滔不絕,眼看就獲得大家的支持了,這時拿破崙突然發出一聲呼叫,九條大狗衝進大穀倉,衝向雪球,直到把雪球趕出了農場。原來這九條大狗就是當初拿破崙從母狗帶走、「親自教育」的九條狗崽,他們已經長成體型龐大、面目猙獰的惡狗。
拿破崙隨即登上講壇,他宣布周日會議不再舉行,將來所有工作由豬組成的特別委員會全權負責解決,而他就是委員會的主席。會議也不公開召開了,會後委員會向大家傳達決議。
至此,動物們被剝奪了投票表決的權利,豬的統治地位更加鞏固。
瓊斯是最大的敵人,隨時搬出來製造恐懼。
「尖嗓子」(小肥豬)被委派到農場各處走動,他宣布雪球是罪犯,「忠誠和服從更重要……走錯一步,敵人就會爬到我們的頭上。毫無疑問,沒有誰希望瓊斯回來吧?」
這時,一直兢兢業業的「拳師」(馬)除了「我會更加努力」的口頭禪,又接受了一條信條:「拿破崙永遠是對的」。
三個星期後,拿破崙宣布風車計劃繼續執行,耗時兩年。因為工程艱苦,動物要減少口糧。
尖嗓子私下和動物解釋,說風車是拿破崙的創意,雪球是剽竊。當動物質疑拿破崙當初為何強烈反對,尖嗓子說拿破崙表面反對,實際是除掉雪球這個危險分子的「戰術」。「尖嗓子說得頭頭是道,還有三條狗氣勢洶洶在一邊嗷嗷助威,大家也就接受了他的解釋,不再追問下去了。」
接下來的一年,動物們勞動更加艱苦,拿破崙宣布周日下午也要參加勞動,這是自覺自愿的,但不參加的分到的糧食要減半。即使這樣,有些活還是幹不完,收入也比前一年差。
物資短缺,拿破崙宣布一項新政策:動物農場要和鄰近農場展開貿易活動。他不但以溫佩爾為經紀人,進行公開貿易,還同皮爾金頓和弗雷德裡克分別籤訂貿易協定,私下往來。
動物們不安,他們記得趕走瓊斯第一次大會就通過決議「永遠不要和人類做交易,永遠不要涉足貿易,永遠不要染指金錢」。尖嗓子來安撫大家,保證沒有通過這樣的決議,「這只是大家的想像,要追究的話,很可能是當初雪球散布的謊言之一」。既然找不到任何書面記載,動物們也只好不了了之,認為自己記錯了。
此外,豬搬進農舍。苜蓿(馬)記得第四條戒律是動物不能睡床的,尖嗓子又來解釋,他說床只是用來形容一個睡覺的地方,規定只是不能用床單,他們把床單撤走了,換成毯子。而且豬做那麼多腦力勞動,「你們總不想奪走我們的睡眠吧?你們總不想讓我們累得無法履行我們的職責吧?很肯定,沒有誰想讓瓊斯回來吧?」
到了十一月,寒風降雨使動物無法攪拌水泥,風車工程不得不中斷。一晚,狂風怒號,風車工地變成一片廢墟。動物們神情哀傷,拿破崙回來踱步。突然,他停下來,告訴大家,這是雪球幹的,「這個叛徒在夜幕的掩護下偷偷潛入農場,毀掉了我們近一年的勞動成果」。他宣布判處雪球死刑,任何處死他或者活捉他的都有獎。
之後,誰到沒見過雪球露面,但農場出現什麼亂子都會歸罪於雪球,尖嗓子提醒動物們,要時時刻刻睜大眼睛,「因為我們有理由相信,雪球的密探此時可能正潛伏在我們當中!」
從此,雪球代替瓊斯,成為嚇唬動物的法寶了。
重造風車要加厚牆體,工程更艱巨了。動物口糧短缺,拿破崙要母雞把所有蛋交出來,出售換口糧。母雞們反抗,拿破崙迅速下令停止給母雞發放口糧,並規定誰接濟母雞就處死。母雞們堅持了五天,終於屈服了。
拿破崙繼續用雪球嚇人,造謠雪球在農場到處搞破壞,對雪球的種種活動進行徹底清查。
拿破崙召集開會,當眾處死了當初反對取消周日大會的四隻小豬、雞蛋事件鬧事為首的三隻母雞……還要動物們坦白自己的罪狀,然後處死他們。動物們被嚇得膽戰心驚,六神無主。
「自打瓊斯離開農場至今,還沒有發生過動物殺害動物的時間,連小老鼠都沒被殺害過。」拳師(馬)想不明白,他認為一定是自己犯了什麼錯,他打算更努力幹活。苜蓿(馬)覺得為的不是現在的結果,但她不知如何表達。
動物們不敢說心裡話,彷徨中大家唱起了《英格拉的牲畜》。拿破崙隨即宣布廢除這首歌,尖嗓子解釋,《英格拉的牲畜》是一首為反抗而唱的歌,現在內外敵人已經被擊敗,歌曲失去意義。取而代之是「小不點」創作的另一首歌,歌頌農場新社會的讚歌。
後來,一些動物想起「七條戒律」中的第六條「一切動物都不得殺害其他動物」,再去看,變成「一切動物都不得無故殺害其他動物」。
接下來的一年,動物們勞作更辛苦。拿破崙每次出來露臉,他不僅身後跟著大狗,前面還多了一隻公雞開道。每當他要說話,公雞就先大聲啼叫幾下。而且,動物們不能再對拿破崙直呼其名了,需要非常正式地稱呼他「我們的領袖拿破崙同志」,豬們還喜歡給他封上各種各樣的新頭銜。「農場裡每一次的成功,每一次的好運,都要歸功於拿破崙」。
「小不點」寫了一首《拿破崙同志》的詩被刷到牆上,詩的上方還畫上拿破崙的側面像。
歷時兩年的風車工程終於竣工了。
這時,拿破崙利用人類農場主&34;和&34;的矛盾,左右逢源。沒想到,弗雷德裡克帶領十四個人、六隻槍來襲擊農場,拿破崙向皮爾金頓求助,只換來一句「活該」。
弗雷德裡克一隊襲擊農場,並把風車炸掉了。這場「風車之戰」動物最終勝利,但死傷慘重。
這時尖嗓子喜氣洋洋慶祝勝利,大家疑惑不解,尖嗓子說:「風車毀了我們可以再建一個,要是願意,我們可以建它六個。同志,你還沒意識到我們幹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敵人曾經一度佔領了我們現在腳踏的這片土地,而現在,感謝拿破崙同志的領導,我們又把它完完整整地奪回來了!」
在這歡天喜地的氛圍中,「聽了拿破崙充分肯定大家英勇表現的演說後,大家似乎真的有了取得巨大勝利的感覺」。
幾天後,豬在農舍的地窖發現一箱威士忌,拿破崙喝得酩酊大醉。之後,拿破崙還打算霸佔原本計劃給動物退休的地方,翻耕用於種大麥、釀酒,只供豬喝。
動物們想起「七條戒律」裡的第五條「一切動物都不得喝酒」,發現又有一條戒律記錯了,這條戒律是「一切動物都不得過量喝酒」。
除了豬和狗,其他動物的口糧全都減少。「他們只知道現在的生活艱苦惡劣,一貧如洗,他們饑寒交迫,除了睡覺成天都在勞作。不過,原先的日子更加糟糕,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對於這一點,他們很樂意相信。再說,過去他們備受奴役,而現在至少他們是自由身,這就是最根本的區別,尖嗓子也沒有忘記指出這一點。」
拿破崙下令每周都要舉行一次所謂的「自發性集會」,旨在慶祝動物農場所經歷的鬥爭和勝利。這些慶祝活動時刻提醒動物們,他們已經翻身做了主人,勞動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因此,歌曲、遊行、尖嗓子列的數據、鳴槍聲、公雞的啼鳴、揮舞的旗幟,所有這些都能讓他們忘卻腹中的飢餓,至少是暫時忘卻。」
四月,動物農場宣布成立共和國,有必要推選總統,候選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拿破崙,他全票當選。
盛夏,烏鴉摩西返回農場,他繼續說他看到「糖果山」,說在那個快樂的國度什麼活都不用幹。對於他的話很多動物信以為真。豬對摩西很不屑,但允許他不幹活,享受啤酒津貼,留在農場愚弄大家。
忠誠勤勞的拳師在「風車之戰」受傷,一直沒有痊癒,終於一天累倒了。拿破崙說送他去威靈頓醫院治療。當班傑明(馬)發現貨運馬車上的文字,他驚呼起來:「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他們要把拳師拉去屠宰場了!」
三天後,動物們被告知拳師雖然得到精心治療,還是病逝在威靈頓醫院。尖嗓子闢謠說,運送的那輛馬車以前是屠宰場的,獸醫買下來不及把原來的標籤塗掉,才引起大家的誤會。
拿破崙還為拳師開追悼會,用拳師最喜愛的兩句格言「我會更加努力」和「拿破崙永遠是對的」來結束髮言。立下汗馬功勞的拳師就這樣消失了,最終為豬們換來了一箱威士忌。
歲月流逝,四季更替,動物們短暫的生命一晃而過,終於到了那一天,除了幾位老者,再沒有動物記得反抗前的日子了。雪球曾經為動物們描繪過的生活藍圖,如電燈、供應冷熱水、一周工作三天等等,再也沒有動物提起了。「拿破崙公開抨擊這些想法違背了動物主義的精神。他說,真正的幸福在於辛勤地工作和儉樸地生活。」
一天傍晚,動物們驚奇發現,尖嗓子直立起來,用他的後腿走路。隨即一長列豬成功直立行走,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最後出來是拿破崙,他的一隻前蹄握著一根鞭子。
苜蓿(馬)想起牆上寫的七條戒律,她問班傑明(馬)是否還在。班傑明主動念起了牆上的字,只剩下一條戒律了:所有的動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加平等。
從此,監督農場工作的豬全部拿起了鞭子。
拿破崙穿起了瓊斯的衣服。
故事的最後,拿破崙和皮爾金頓等農場主歡聚一堂,他們玩牌、喝酒,舉杯慶祝人類和豬的全面和解。
皮爾金頓說:「你們是要和下等動物作鬥爭,而我們則是要和下等階級作鬥爭!」
拿破崙宣布,廢除「同志」之稱,把「老少校」的頭骨埋掉(以前有個儀式,動物們每周日都會在頭骨前列隊經過),獸蹄獸角旗換成沒有圖像的旗,農場的名字也改回去,恢復「莊園農場」的名字。
「窗外的動物看看豬,再看看人,反過來看看人,再看看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但是他們已經分不出兩者有什麼區別了」。
故事說完了。
你還記得剛開始,動物農場訂立的「七條戒律」嗎?
一、凡是用兩條腿走路的都是敵人。
二、凡是用四條腿走路或者有翅膀的都是朋友。
三、一切動物都不得穿衣。
四、一切動物都不得睡床。
五、一切動物都不得喝酒。
六、一切動物都不得殺害其他動物。
七、所有動物都是平等的。
隨著故事發展,象徵平等公正自由的「七條戒律」被逐一修改或抹去,最終面目全非,改為「一條戒律」:
所有的動物都是平等的,但有些動物比其他動物更加平等。
大多數動物認不得那麼多字,「七條戒律」到底寫了什麼無從分辨,豬掌握最終解釋權,曾經的「動物主義」成為「最終幻想」。
人類存在本身就是政治。所以,奧威爾會稱他的寫作是政治寫作。行文至此,不如用奧威爾在《我為什麼寫作》的一句話結束:
「我之所以寫一本書,是因為我有一個謊言要揭露,我有一個事實要引起大家的注意,我最先關心的事就是要有一個讓大家來聽我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