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生活的宇宙，有沒有可能只是一個程序？（五）

兩艘飛船馳騁在無邊無際的浩瀚星河裡。最開始的時候風平浪靜，可當飛船離開銀河系邊緣外懸臂進入到第二懸臂的時候，二人明顯感覺到飛船外的星星多了許多，星光也變得密集，洶湧激蕩著的恆星風暴一下子就讓飛船上的通信系統失靈了，不過在智能程序的輔助下，他們很快就恢復了通信，同時應對這種緊急情況的技能也深深地烙印在了他們的腦海裡。

父親告訴他們，他們出發的空間站和太陽系的直線距離有零點五光年遠，在這個距離上，太陽只是一顆亮亮的圓點，好像一粒發光的塵埃，懸浮在這清冷寂寥的宇宙空間裡。而其它的行星幾乎都看不見了，拿起望遠鏡，才能看到木星上的大紅斑，和那顆暗淡的藍色光點，就好像上帝在畫完畫後無意間點上的一筆，可這卻是世世代代人一輩子的全部，所有的故事，都在那顆不起眼的光點上面演繹著。可誰來解讀他們呢？

許多人窮極一生想要逃離，卻對它的引力充滿眷戀；很多人想要仰望星空，最後不是在現實的柴米油鹽中被囚禁難以脫身，就是沉浸在聲色犬馬的享受裡難以自拔。

對他們而言，遠方的點點星光，那些微不足道的塵埃，又能算什麼。

萌萌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父親的形象。這時俊俊的聲音忽然從通信設備裡傳了出來：「是不是又在想爸爸了？」

她點點頭：「嗯。」然後深情款款地回望著不斷變小即將消失的黃色光點，又問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呢？是不是離開這個宇宙，就能出去了？」

「不不不，」俊俊連連擺手，「宇宙之外還有其它的宇宙，宇宙是無窮無盡的，無論是互相嵌套的，還是互相平行的。不時有宇宙誕生和死亡，就好像氣泡一樣，而創造者就是那個不知疲倦地吹著泡泡的孩子。一個泡泡可以和另一個泡泡融合，或者將它嵌套住，甚至只是反射另一個泡泡宇宙內部的景象，這麼一來，自然就有了無窮多個宇宙，以及無窮多個你我。所以，這樣是永遠逃不出去的，你只能看到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以及關於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所有可能的開端、經過以及結果。因果是隨時可以顛倒的，也可以互相映射。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不同的開始，不同的經歷，不同的結果。你我都不是獨一無二的，世界也是，甚至創造者也是。誰也擺脫不了命運的束縛——這是你父親告訴我，也就是俊俊父親的最後一句話，但當時我還沒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萌萌忽然感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即使我們能離開這裡，也終究擺脫不了被控制的命運。所以我們離不離開，是不是就無所謂了？」

俊俊的口氣變得嚴厲起來：「你難道想讓父親白白死去嗎？我說了那麼多你還不明白嗎？命運是擺脫不了的，可我們至少要努力去證明自己是對的！證明我們是能離開囚籠的高級動物！哪怕出去後一無所有，但至少對於那些庸庸碌碌的世俗同胞而言，我們畢竟成功了，是不是？」

萌萌緊咬著嘴唇，不斷地點頭。此時太陽已經看不見了，飛船已經接近一顆大質量藍色恆星的引力範圍，此刻容不得絲毫分心，萌萌趕緊做好應對措施。飛船借著恆星的引力波迅速地離開了危險地帶，就好像風暴裡的一葉孤舟，萌萌的腦袋有些暈眩，一時間眼前發黑，腦子裡一片漿糊，分不清東西南北。

她感覺到腳下的飛船不斷抖動，智能程序反覆地發出一種嘈雜的警報聲，卻聽不清系統提示的內容。萌萌一下子慌了，就在她快要昏迷過去的時候，終於看見俊俊的飛船在迅速接近自己的飛船，顛簸的幅度似乎也小了一些。

後來她被俊俊緊緊地抱在懷裡。他們躺在空間站柔軟的地面上，身旁是遙遠的星群，不眨眼睛，但特別安靜。兩艘飛船安靜地沉睡在星光下，看起來就好像兩個忠心耿耿的衛士，守護著兩個地球人的溫暖。

萌萌看到俊俊正含情脈脈地盯著自己看，不由得臉上發起燒來。俊俊的臉和她貼得很近，他看起來很成熟，比同齡人要成熟許多，萌萌也是，只不過她是心靈上成熟——或許是受到俊俊的思想薰陶的緣故，外表也和尋常同齡人沒有太大區別。

這個時代的孩子都早熟——這句話萌萌記得好像是媽媽在一次客人來家的時候說過。不過隨著雲網的迅速普及，這些年來幾乎沒有客人來過家裡了。她因此認定，在母親那個時代，至少十二歲以下的孩子是不會產生情情愛愛的想法的，男孩女孩之間也只有簡單純粹的友誼。現在網上的信息太多太雜了 大人之間的很多秘密，只要沒有刻意上鎖的就都藏不住了，孩子們想知道什麼，就好像吃自助餐一樣，隨便拿，還不用擔心吃撐了消化不良。

她已經能確信俊俊喜歡上她了。她問俊俊：「如果我們出去了，還有機會再回來和爸爸媽媽相見嗎？我們要帶他們一起出去嗎？」

俊俊說：「外面世界的人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在他們設計的虛擬世界裡體驗，所以你出去後當然還能夠以體驗者的身份回來。那時候你還是你，你媽甚至不知道你究竟去了哪兒，甚至她認為你哪都沒去，因為你的肉體依舊可以留在她的身邊。」

俊俊說到這忽然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他把自己的嘴貼到了萌萌的耳朵邊上，說出了一句讓萌萌臉紅心跳的話來：

「萌萌，我愛你。」

時間仿佛凝固了，宇宙中的諸多星辰也不再轉動，萌萌感覺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迅速融化，如同烈日炙烤下的冰山……

她的鼻腔裡灌滿了淡淡的香味，那是他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帶著他本人身上的氣味，很清新，也很獨特。不知道為什麼，喜歡的人身上的味道永遠是他最喜歡的，對於萌萌而言也是如此。所以她沒有拒絕他，當然，他點到為止，只是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口，便迅速和她分開了，沒有逾越大人們設定好的那條高壓線。

「等我們出去之後，就在一起吧，永遠不要分開。我會帶你玩遍全世界，看遍那些你朝思暮想所期待見到的風景，甚至我們可以到一個沒有人類的宇宙去，這樣就可以隨心所欲，不被世俗雜務所打擾了……」

萌萌用一種沉重的口氣說道：「我想回家。可到底家在哪裡？」

地球已經看不見了，太陽也看不見了，在太陽系的那個方位，只有一片漆黑。遠方銀河系外懸臂散落著幾顆孤獨的星星，她喃喃自語：「到底只有那顆渺小的塵埃是我們的家，還是外面的世界？如果說是外面世界的人們創造了我們的世界，而更外面一層的世界的人們又創造了外面的世界……那我們究竟來自何方？真正的歸宿又在哪裡？」

俊俊摸著她的頭說道：「我們都只是囚籠裡的困獸，又怎麼能想那麼多呢？」

萌萌想想也是，便搖了搖頭，想要用這種方式趕走那些太過浮躁的思想。俊俊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對她說：「我們再開一會飛船，出去後我請你喝奶茶。」萌萌滿口答應。

第二天早上，父親就匆匆地趕去上班了，萌萌母女倆也從空間站回到了地面。

生活似乎又回歸了正常的節奏，反正父親不在身邊的日子母女倆都早已習慣了，以至於父親回來的那兩天，就好像來了遠道而來的貴客一樣，母親顯得有些拘謹，行為舉止彬彬有禮，絲毫沒有平時和萌萌相處時一家人嘻嘻哈哈的樣子。這更讓萌萌堅定了自己的猜想：那個男人無論行為舉止再怎麼和自己的親生父親相像，可因為母親失去了對父親的所有印象，僅僅是記得她永遠失去了自己最愛的那個人，所以她只覺得他是個替代品，和他心中所愛的如今已經永遠消失在時間長河裡的那個人毫無瓜葛。

因為父親的緣故，萌萌現在對身邊的所有人和事都非常珍惜，她擔心自己有一天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包括那個英俊帥氣的男孩俊俊。她寧願和俊俊走到天涯海角，卻又割捨不下自己的母親。她擔心自己回不來了，或者因為試圖逃出去而被抓住了，被處以最嚴酷的懲罰，母親該怎麼辦？誰來替她彌補這一份缺失的母子親情？

萌萌把自己的擔心告訴了俊俊。俊俊沉默了片刻後說：「放心，我會把你媽的記憶複製一份出去的，到時候她就能永遠在你身邊了。這個世界也還有一個你繼續陪伴著母親，你隨時也能回來。」

萌萌點點頭，俊俊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用一種堅定的眼神盯著她看。她相信俊俊。俊俊的雙眼中，流露出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他的目光總是那麼的深遠，就好像和遠方的星星產生了奇妙的量子糾纏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