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跑過(亦然長篇小說選載.08)

2020-09-05 作家亦然

◆亦然〖《大風跑過》.長篇鄉土小說選載〗◆08

《大 風 跑 過》(選載.08)

作家 亦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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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出了個盜竊犯、壞分子,這還了得啊!石頭小學支委會的態度是堅決的,庚即指示少先中隊,務必要旗幟鮮明,切實做到「三個堅決」:堅決維護石頭公社革委會的判決意見,堅決保證革命接班人的純潔性,堅決從快從嚴處理石頭小學第一個盜竊犯、小壞分子。但是,戰略歸戰略,戰術是戰術——究竟該怎麼處理鵝卵石?這個問題才是當前壓倒一切的首要問題。



其實,如果凡事都要拿出來由眾人討論和選擇,不論是石頭大隊,還是通河流域,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魚兒有魚兒的意見,鳥兒有鳥兒的看法。你看,關於鵝卵石作何處理,如下兩個重要人物的觀點,就各執牛耳、互為水火。

——瘋子大姑婆頗為鵝卵石不平則鳴。是個娃,誰個不跌跤;是個人,哪個不犯錯?他頂多只是百花園裡還沒有凋謝花苞的一枚毛桃,還沒有來得及感染炭蛆病……嘿嘿嘿嘿,如此這般,既沒革命,何來的反革命孝子賢孫?

——馬豇豆則認為:資本主義、帝國主義時刻在準備著,要把和平演變的菌種,移植在我們的第三代第四代人身上。因此,立德樹人,千秋大事!一棵樹一歲定根,一個娃三歲看老。學校這碗水必須是清涼的。學校絕對不能頭腦向左,身子向右。由此可見,用什麼思想教育孩子,是兩個階級的激烈鬥爭。是要革命的接班人,還是要封資修的蛀蟲?在這個原則問題上,我們的態度是一貫的、堅決的。

其實,廟上婆婆的影響對於學校幾乎為零,而馬豇豆的話大多時候就是真理,因此結論最後只有一個:殺一儆百,踢出校門,讓他捲起鋪蓋卷滾蛋——在革命與否的關鍵問題上,馬豇豆只能做單項選擇題,何況當時並不知道未來的鵝卵石與自己有啥瓜葛。

於是,學校少先隊在明確方向以後,充分發動群眾,通過問卷調查,免費徵集了一籮篼修理他的陰招陽術。值得印盒寨榮幸炫耀的是,水子牛、邋遢王、雷尖把三個同學的建言獻策,被《通河志.野史篇》和《通河奇葩網》評委一次性終選為「金點子」,獲得了「『通河杯』金點子終身精神名譽」大獎,其個人也因此出任了「『通河杯』終身智庫專家委員」稱號,分別被歷史記住,從而被後來的《大風跑過》導演組隆重請出,在通河大戲臺榮耀出演了通河樣板戲《三招制服鵝卵石》。

劇本應該是這樣的:


水子牛:(龍眉雀眼,臉圓脖粗,身穿革命中山服,腳踏解放鞋,脖系火辣辣紅領巾,臂戴中隊長袖標,臉蛋兒塗上娘化妝經常用的百雀羚、雪膚來、萬紫千紅,為通河的後現代演員、明星等通河脊梁們,開了一個妖妖豔豔娘炮壞榜樣——雖然僅此一次,水子牛就回頭是岸收了手,但是人心壞了,風氣壞了,追責當然要沿通河而上追本溯源,追到水子牛頭上。)

要說整人第一招,直擊人心最為要。整痛肉體不算痛,純其思想才是高!我的建議只一條,唱首認罪新歌謠。歌兒就是《牛鬼蛇神歌》,歌詞我早已定好調——「我有罪,我改造,我是牛鬼加蛇神,我是壞蛋和強盜。人間有路千萬條,改造只過獨木橋。革命要向封資修開炮,改造要從自身開刀!我不交代等何時?我不交代死路一條!……」

(作為中隊長、鄰居和玩伴三重身份的水子牛,當時不僅在場,而且還被授命負責搜集少先隊員的整人金點子——他的主張很簡單,用唱歌的革命方法,既潤物無聲,又摧肝淬膽。不要小看這招輕鬆輕鬆吃根大蔥,其實這叫要治其人,必先臊其臉、辱其神、摧其心,從而自取其辱。但是,事實上,群眾不能糊弄,他的鬥爭策略其實是調和主義加老鄉主義,形左實右是其本質,保護主義是其表現,實在讓我們這些後來人不敢苟同,並為此知道他必然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邋遢王:(那時候的邋遢王還小,稜角眉、柳葉眼,長發飄搖,演員明星的個性風格卻業已形成:一身不知來歷的黑衣黑褲,手執黑紙扇,竹竿一根瘦骨伶仃,三五兩步上臺,撾耳撓腮,臉膛犁痕一般抹上三道鍋煙墨,鼻梁蠕蟲一條畫一豎白泥牙膏,紅唇間點櫻桃一抹紅斑點,一副刁鑽古怪、嬉皮兒郎模樣,不知人生從何往,不知快樂從何來,沒憂愁、沒痛苦、沒冤枉,演的別人的苦情,活的別人的人生,笑嘻嘻的喜樂神,樂顛顛的木偶人,無意間開創了通河後現代紅色幽默浪漫主義風格。)

照理講,邋遢王本是印盒人,通河不整通河人。要革命,革命就要有鬥爭,不見骨頭怎麼行?我說整人第二招,剝掉衣服見本真!猿人本是赤裸來,變人莫變兩面人。偷食的猴子還遮個啥羞,扯掉三根寒毛讓他露原型!讓世人看看腋窩處,長得毛髮有幾根?讓眾生瞅瞅三角地,蠶蟲以外還有啥、啥、啥……藏著掖著、掖著藏著見不得人?

(作為斷斷續續同了半年零三天學的邋遢王,當時就坐在批鬥會第五排的旮旯裡,禁不住的一臉憐憫,忍不住的一臉陰笑,卻千呼萬喚好半天,才扭扭捏捏走上臺來。這是我們未來的印盒寨的民歌王子第一次不情願的出場。侮辱和損害,李家不為矣!——不論是在舞臺上,還是在生活中。雖然這金點子是他出的,雖然這個金點子的推薦語是他口述的:要治其人,必先剝其皮,折其脊,斷其梁,從而猥瑣其人——可是,狀若通河後來的好多人一樣,悄悄交上去和公開唱出來,這不是剝開鵝卵石的衣服的問題了,而是剝開了自己的畫皮,露出兩面人的標誌——獸皮和胸毛,這讓我們通河的民歌王子以後如何做人?)

雷尖把:(這貨色今天最興奮——千丈高樹一樣的身材,風吹楊柳一樣的脊梁,永遠盯著三十八度的上前方的眼界,天將要降大任於肩膀的胸懷,雄赳赳,氣洋洋,壯志高萬丈,精神倍兒爽,蹬蹬蹬上得臺來,呀呀呀手舞足蹈,把個三七分、四六分、五五分頭髮,梳洗得一根是一根,一頭油鋥鋥漆黑大放光明。)

鄙人乃是雷尖把,借就舞臺說大話——樹怕傷根人怕啥?人怕傷心在自尊。說起整人第三招,不由得我想起——舊社會,人做狗來狗做人,人狗顛倒傷透心!想來想去只一招,下跪作揖倒穿衣,撅屁股,搖尾巴,汪汪汪學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四腳四手往外爬!

(作為同了四年零九天學的雷尖把,真是天生的冤家,地設的對手!一臉的幸災樂禍,滿眼的陽奉陰違,他比山上的蠍子更惡毒,他比河裡的食人魚更兇殘。他的這招推薦語白紙黑字是這樣寫的——要治其人,必奪其志,摧其腰,斷其魂,從而無地自容……他怕自己的金點子選不上,據說還爬到水家樹上偷來幾顆酸不拉嘰滿是蚧殼蟲的橙子,給中隊委五個委員獻媚進貢,以致在研究海選方案的時候,大家空前一致、全體通過。是啊——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通河裡,見過學鳥學鴨學雞叫的,三輩人燒鐵罐,就沒有見過(鍋)學狗的,這招啊,正好填補了這個歷史空白。)



◆◆

九月九日那天,太陽故意躲在雲端裡不出來,放任秋冷的風從通河上遊一趟子跑到下遊,在河壩的沙灘上打著旋兒,吹著哨兒,再蟄身旋到學校操壩上空。

當時,水子牛就站上臺前,肥頭炸耳地主持了這個隊務會。

說真的,別說鵝卵石,就是當時臺下站著的大多瘦不拉嘰的紅小兵們也想不明白:在無產階級當家作主的今天,水子牛憑啥能夠長得一肥二胖?憑他是少先隊中隊長,還是別的什麼。邋遢王后來咬著他的耳朵說的話,反而讓他愈加糊塗起來——水子牛的娘是誰呀?水嫂啊;對了,這就對了;……咋了?咋就對了?雖然他還是不明白為啥,但正是這個石頭公社最幸福的肚子,這個小平頭,大耳朵,渾身肥滾滾的,活生生一頭吃飽喝足的恐龍模樣的水子牛,在這次隊委會上力排眾議,為以後的相見留了一線。

「同學們,實踐再次證明:通河自古既不缺整人的做法,又不缺堅持真理的人們!」他拿著紙糊篾做的喇叭,這樣嚴肅得可以的開篇,惹得會場「一鍋水」轟的一聲笑了開來,接著,他環視一周,話鋒一轉,說道:「但是,人不是狗,狗才不穿衣服,狗才吃屎,狗才搖擺尾巴爬著走路……那麼,狗能偷糧嗎?顯然不能;狗能夠反革命嗎?顯然不能;鵝卵石是壞分子,是偷糧大盜,是反革命的孝子賢生,這是上面定了性、拍了板的,不容懷疑。因此,我代表少先隊宣布,除開我提出的罰他唱歌認罪以外,其他招術都擀麵棒吹火,一竅不通!現在,將鵝卵石押上臺來!」

話音剛落,鵝卵石就被三拳兩巴掌推搡到臺上的旗杆下了。水子牛宣布了鵝卵石的罪行和「兩個開除」的決定:一是永遠開除少先隊隊籍;二是永遠開除學校學籍。可是,臺下這些小主人不服啊!緊接著,會場就有吹口哨的聲音響起,有嘯叫的浪潮湧來,有憤怒的拳頭舉起,看來,大家還是同仇敵愾,決不能讓通河小學第一個壞分子,就這樣吃根燈草一般輕鬆地走了。眾怒難犯。最後,臺上臺下達成了默契:鵝卵石反正不要臉,那就師法林衝,用油漆在他臉上塗上「我是偷兒,我是雜種」,才準他滾出校園。

那天的西北風真是特別。說有風吧,雲團卻在天空紋絲不動;說沒有風吧,遠處河谷吵吵鬧鬧的風聲卻趕趟兒地響來。猶如千萬隻飢餓的蠶嚼食著桑葉,這風唰唰唰地在大聲嚼著竹林、嚼著蘆葦、嚼著樹枝、嚼著油紙或者蛇皮口袋遮護的窗欞,嚼著學校石堡牆上用蕎麥麵糊糊張貼的標語紙。這風從通河的上遊暢通無阻地嚼過來,把這些統統都用尖利的牙齒撕裂、撕碎、撕成粉末,然後將這些化作驚鳥,驚惶地飛向高低不一、厚薄不一、顏色不一的穹窿之間。最奇怪的是,少先隊的隊旗,並沒像上遊那些竹林、槐樹、蘆葦、楊柳一樣脆弱,反而在其中噼裡啪啦嚼得好歡,像放了滿地的鞭炮。

這時,水子牛埋下頭來,揉搓著眼睛,慢慢彎腰俯身趴在地下,好像在找尋灑落滿地的炮仗紙屑似的,又好像匍匐著,試圖捉起被鞭炮嚇破了膽變成的四處飛濺的跳蚤。滿操場的眼睛們都以為中隊長被風吹進的沙子,或者被風嚼碎的樹葉弄瞎了狗眼,從而喪失了基本原則,根本無人關心鵝卵石這個河南的茄子是不是烏的。

不管過堂風如何一趟子嚼過來,一趟子嚼過去,不管一排樹幹樹枝如何斷裂、一槽蘆葦竹林如何倒伏、一地灰塵紙片如何飛舞……石頭小學的兩條路線的批鬥會,依然井然有序、如火如荼。

「水子牛,你個大騙子、修正主義!喊你寫『我是偷兒,我是雜種』,你看你都寫的啥——『我是偷糧的,我是娘養的』——你說,哪個不是爹生娘養的,難道還是孫猴子石磨孔裡鑽出來的?」

「打倒修正主義水子牛!」

「水子牛,滾下臺去!」

臺下鴨子搶包穀似的沸騰起來,雷尖把緊跟著跳出來,哈著聲音振臂一呼,臺下頓時雲飄了、天搖了、地動了——這感覺那樣銘心刻骨,就是幾十年以後坐在通河渡的魯班石上,鵝卵石也無法忘懷那天的場景:……有石頭磚塊跑上臺來,有斷樹殘枝跑上臺來,有筆、有紙團、有衣服、有紅領巾、有紅豔豔的肚兜、有臭烘烘的鞋襪跑上臺來,有罵爹、罵娘、罵豬、罵狗的不堪入耳的聲音爭先恐後跑上臺來……這些亂象和聲音隨風而去,裹挾起河水的聲浪,轟轟轟地飛到高高的天上去了。

像下灘的船兒,水子牛已經無可挽救了。容不得他申辯了,風吹樹葉一樣,他當場就被擄去中隊長職務,要不是隨後水嫂跳來跳去,四處作揖磕頭,謝天謝地,他險些也和鵝卵石一道,被學校掃地出門。在這次批鬥會上,小試牛刀的雷尖把,自然竊取了人生第一桶金,無可爭議地出任了少先隊中隊長。



◆◆

當鵝卵石站在「通河大戲臺」的兩層吊腳虛樓下給隊長報到的時候,山老鼠恰好從黑洞洞的樓口門出來。可能適應不了門外亮晃晃的太陽,他拿短而且粗的手罩住額頭,眯縫著浮腫的罅隙間細小的眼珠,賊亮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將影子斜放在石板地壩裡,骨架已經長得有板有眼的小青年。

「隊長,我……我不讀書……回來了。」

「狗、狗日的,世上的路千萬條,不讀書照當接班人——回來好嘛!」

山老鼠天生就是當隊長的命,他即使亮開沙啞的嗓音打幾聲懶哈哈,也掩不住的官氣十足。在兒子還沒出任生產隊保管員的時候,做娘的大螞蜂逢人便說:別人的苦瓜藤下結苦瓜,山家的苦瓜藤下一定會結甜瓜。大螞蜂后來藉助瘋子大姑婆的話,往自己臉上狠命貼金。她說:當男人在印盒寨戰場被戳死的時候,偏頭風三魂渺渺、七魂幽幽正路過三清廟,要瘋子大姑婆給自己帶個話,就說「我走了,不要慪氣,不要心急,要好好活著,革命事業還有兒子山老鼠」——那意思是說,相信兒子山老鼠這根筍子一定會長成竹林,要她好好活著,好好享兒子的福。山老鼠終於不負厚望。只是當了隊長的山老鼠留下了個結結巴巴說話的習慣,而且有個不說話,就感覺自己像五月的秧苗要吐穗漲苞一般充實飽滿,一開口說話呢,就過敏,就空虛,就心裡發慌,非要說「狗日的」才能進行下去,如果他開口不先說「狗日的」,就活似乾旱著的秧苗無法吐穗,一定說不出話來。

「隊……隊長,我要革命,分配點任務吧?」

「哦,你……狗日的還沒鋤頭高,生產隊都是粗活,弄,弄個啥好呢?」

這可讓隊長卡殼了。山老鼠一摸腦殼,想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這時,掛著大紅篆刻「通河大戲臺」黑梨木匾額的戲樓上,傳來了山老鼠的娘大螞蜂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莫又是貓尿水水灌多了?泡菜缸啊,還不快出去幫你男人把把脈……咳、咳咳……他,他這隊長當得呵可夠嗆啊!咳咳……我這背時的癆病,又不死!」直到娘很響的咳嗽和棉裡藏針的聲音消停下來,樓頂的露臺明亮起來,樓口門吱吱嘎嘎開了,門檻上出現一個面若滿月的婦人,披一頭烏髮,穿一身已經退色的雙排扣翻領藍色迪卡布列寧裝,在陽光下時髦得有些刺眼,拖著肥嘟嘟的屁股,一步三搖九回眸地走下來;人還沒攏,雪花膏的脂香就醉醺醺撲面而來,這氣息足以燻死一頭牛,令他鼻腔直痒痒。呵,這人正是泡菜缸,原名香婆。為啥叫香婆呢?謠傳說她身肢兒老是散發著菊花半開的香味兒——其實梨子的滋味如何,印盒寨的男人們沒也嘗過,當然誰也沒有發言權。可能是第一夫人有資本買香皂,搽唇膏,又長得嫩涼粉一樣,豐腴性感,自然惹得一路蜜蜂蒼蠅鞍前馬後,趨之若鶩。為啥又叫泡菜缸呢?瘋子婆婆的一句話,讓流著哈喇子刨根問底的人們噎了好半天——「記住,在通河,沒有為啥,只有叫啥。」

「哈哈,鵝卵石老弟啊,轉眼間就大鼻子,黑眉毛,眼睛亮得像盞燈,腿是腿,腳是腳,有個大騾子大馬的架勢了。可是年齡還小啊,褲襠裡的鳥兒怕還沒蹬圓呢,呵呵,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是不是啊?讀書不過是學些進牛圈門的規矩,不讀書就拉倒唄,有啥了不起?主席說了,農村是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大有作為。這樣吧,給你派個輕鬆活兒——揀牛屎吧!」泡菜缸歪斜著洋氣的列寧裝身肢兒,快言快語、一錘定音,「一天兩背篼,就分半個人的口糧,多完成一背,就加一成。小兄弟,別在那裡杵起一根呀,還有啥事就給隊長說,隊上都知道,集體的事,我是從來不幹政的——喂,山老鼠,你的地盤還是你做主吧?」

「好,好,好!呂雉幹政亂宮闈,慈禧幹政斷江山。我的權柄我做主,豈容婆娘走上前?夫人一言有道理,老夫豈不張耳聽?鵝卵石你請聽命令——那,那……那就就撿牛屎去吧,切勿捻重又怕輕!」解放時分得的戲樓實在沒有白住,山老鼠耳濡目染,張嘴就是幾句戲腔戲調滑出口來。

「可是……如若沒有牛屎,撿狗屎、羊屎啥的,也算數嗎?」

望著泡菜缸紅撲撲的柿子臉和水汪汪的臥鳳眼,又望望山老鼠胖得打滾的草凳身材,鵝卵石壯著膽子問道。山老鼠剛要轉身,忽然被這問題難住了。「笑話!狗屎是牛屎嗎?哈哈,也是鑰匙掛在心口上,逗老娘開心哩!」戲樓上傳來大螞蜂譏諷的沙啞聲音,接著是一陣上氣接不上下氣的咳嗽。山老鼠這回憋紅了臉,仰頭對樓上說道:「娘啊,你就好生躺著嘛,公家的事你就少操心,多養神吧!」然後一眼橫掃過來,淡然說道,「叫你揀牛屎,為啥不叫你撿狗屎、撿羊屎,那是有深刻的道理的,那是有、有……」他還想繼續拔高,可話到這裡,就被自己的脫口而出的高調噎住了。想了想,他接著說道,「叫你揀牛屎,為啥沒喊你揀狗屎呢?這是一道政治題,牛屎堆上有政治。你還小,你不懂。」

「此言差矣,隊長同志!」女人實在看不下去了,癟著嘴,解開腰間寬邊的布圍腰,一邊拍打散發著渾身荷爾蒙的髖前臀後,將空氣打得啪啪地叫喚,好像灰塵總拍不乾淨似的,一邊扁著肉肉的嘴巴揶揄著自己的男人。「豬屎不是屎嗎?狗屎羊屎雞屎不是屎嗎?有啥政治啊?只要是屎,只要倒在集體田裡,就是最大的政治,就作數,就給工分,就分口糧!」

實踐證明,夫人政治不僅對於治理大河有用,對於治理生產隊這碗小鮮同樣意義非常。「兩個只要」的重要指示,作為生產隊判斷鵝卵石勞動價值的是非標準,很快擴展到石頭生產隊的多個領域,譬如縫紉組、剃頭組、棉花組、養豬組等等,讓理論稍遜風騷的山老鼠自然幹拜下風,收緊舌頭,縮了脖子,像兔子看見嘶嘶直叫喚的蛇,不再動彈了。

謝天謝地!

鵝卵石的眼眶熱熱的,向著泡菜缸深深鞠躬,半天沒見起來。


其實,這一躬還是給做進仕的爺爺鞠的。因為,潘家的詩書實在讀到牛屁股後面去了,潘老的精神燈燭,就在這深深的鞠躬裡被風吹雨打去了。從此,在石頭大隊印盒寨的田坎地角,在通河蘆葦四布的河畔渡口,在「人間有路你不走、天堂無門你偏要行」的臭罵聲裡,經常出現一位盯著鞋尖走路,像走鋼絲繩似的捧著心臟過河的駝背男人和一個風風火火、莽莽撞撞、不斷撞牆的小青年。



◆◆

通河的改革總是從鍋裡到碗裡,或者從碗裡到鍋裡的改變。從哲學的角度來看,大鍋飯的爭論分為悲喜觀兩派:一派認為,鍋是越大越好,步子是越快越好,膽子越肥越好,共產主義已在窗外招手呢!一派認為,鍋的大小,還是要尊重歷史尊重客觀尊重肚皮,不要過熱,節奏放緩、步伐放慢,逐步跨入共產主義的門檻。爭來爭去、吵來吵去,大鍋飯的氣泡破滅了,以隊為基礎的小集體生產開始了。

通河人民發狠,天卻不肯幫忙。緊接著,乾旱、洪災、蟲災、瘟疫這些也接踵而至,趕趟兒似的前來檢驗著一會兒想合、一會兒又想分的人們。那時的烈日像熔化的金屬,曬得人們東躲西藏。小麥枯死,稻田龜裂,旱地裡的青菜、油菜、紅薯、玉米、高粱、大豆,甚至命賤的韭菜,都在前腳跟後腳的夏旱、冬旱連春旱中沒了生氣。河水越來越少,河道越來越窄。通河人靠水吃水的驕傲終於被剝脫精光,於是人們的眼睛死魚一般,開始眼巴巴盯著山上的榆樹葉、芭蕉樹、葛藤腦殼和神仙泥了……這樣的日子,不要說雞鴨狗,有些生產隊甚至連能耕牛也牽出去悄悄宰了,臭烘烘的連皮帶毛煮來吃。

就這樣,人折騰,天搗亂,野外的牛屎自然越來越少。

鵝卵石活學活用泡菜缸的指示,眼睛開始盯向了人屎。可是,那時候,一般人就是有屎也捨不得屙出來——如果屙出來,早有人貓在腚後,用根木棍趕走那些幸福的蒼蠅、飛得快的鳥兒、只有一張皮的狼狗貓鼠之流,看看還有沒有啥可以拾掇起來湊合著,填飽肚皮的,更別說山老鼠、泡菜缸和大屁股水嫂屙的屎了。


這天下午,他沿通河渡口上船,走了一裡又一裡河灘,向上遊七拐八拐,來到印盒寨後山的洋槐樹林裡。

哇塞!像餓狗似的,他張大嘴巴,眼睛一亮。

「耶,樹蔸處居然,而且——還有一堆牛屎喲!」

有好多天沒有見到這寶貝了!近來,要不是泡菜缸開恩,他早被扣了餵腦殼的口糧了。看見這堆黑黑的,猶如魯班石微縮版形狀的牛屎,他恍惚看見了一片打了興奮劑一般嗖嗖地直往上長的青油嫩綠的秧苗、麥苗、油菜苗;看見了山老鼠算盤一響分的一堆又一堆紅苕、洋芋、蕎麥;看見了公社頒發給他的紅彤彤的農業學大寨的先進生產者錦旗和勞改結業證書,正在眼前閃耀著萬道光芒……見到這牛屎寶寶,他就像沙漠的一匹困馬,看見了地平線那灣藍幽幽的水窪——他兩腿顫抖地朝樹蔸下撲去。

這時,冷灰裡跳出了一粒熱豆,跳蚤似的,眼前突然跳出一個人影來!這個套著勞動布卡克服,額頭堆滿通河石似的皺紋,黑牛屎似的臉上星星點點布滿土痣,翹著一撮與年齡極不相當的山羊鬍子的小個子,正縮著脖子,眯縫眼睛,驕笑吟吟的盯向他。

他知道,這貨不是本人,正是對河山坳竹林窪的右派分子么娃子。

「我,我先看見的!」

鵝卵石抖抖一字眉,揮舞著竹製的牛屎刮刮,牛高馬大站在么娃子面前。矮小的么娃子天生好鬥,他並沒有因牛魔王站在青蛙面前而怯弱,反而對忽然出現的異類跳起來大吼。

「你是哪座山的哪叢蒜苗,哪裡冒出來的水泡泡,敢在這裡對著老子啞巴作報告——指手畫腳的?」

「我是印盒寨下的鵝卵石呀,我們來自五湖四海,和亞非拉人民一樣,我們都是革命的好朋友!」

「噢噢噢,你——鵝卵石啊!我道是誰呀?革命——你還好意思說革命?前輩出了個打馬上朝堂的進仕,後輩卻出了個打洞鑽糧店的偷兒,哈哈,你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誰給你是朋友?」

「狗東西,老鼠舔豬鼻子——你給老子找死啊!你不也是烏鴉一身全是黑嗎?居然敢污衊起我的爺娘老子來!」

士可殺,不可辱!么娃子,既然你是鐵匠鋪裡的買賣,是不怕打的硬貨,就別怪老子的拳頭硬。是啊!鵝卵石明白了:給階級敵人鬥嘴巴子沒有用,拳頭才是真理。於是,怒如火起,血衝腦門,他竟然忘記自己的屁股還在「沙壩」裡,頭腦一熱,渾身發顫,提起拳頭就上去了。

不用問神測字,結果可想而知——一場戰鬥之後,么娃子敗下陣來。


皮青臉腫、淤青眼堂的么娃子和雄赳赳氣哼哼的鵝卵石,再次雙雙被扭送到公社石堡牆大樓內寬公安的辦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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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以後的今天,在通河縣檔案館《通河志.人物篇》的4—298的卷宗裡翻出來的記錄,這樣記載著那個令人狗竇大開的劇情——真是怪哉!又是那個恬不知恥的三流史官惡作劇,以川劇的口吻,記錄了這樣滑天下之大稽的歷史場面。歷史有時就是這樣不嚴肅,讓昨天不入流的邋遢王等,在今天通河的舞臺和《通河奇葩網》上,出盡了風頭,佔盡了頭彩,讓那些同樣幸福得可以的編劇和導演激動得渾身顫抖,快感得飈飛起來,依樣畫葫蘆、原文照抄了這些奇葩趣景。


(布景:大堂外,鼓聲雷動,疾風過林。上首高懸「正大光明」橫匾,下首兩排槍甲分明;大堂內,判官寬為松還是一副大中華國字臉,吊梢眉,目光如燈,掃視臺下。)

寬為松:衙役們,何人擊鼓鳴冤?

差 役:回稟老爺——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威風凜凜,一猥瑣小人糾結著,來到堂前,擊鼓鳴冤。

寬為松:還不快、快……快將兩個不要命的帶上堂來?

差 役:帶人……犯上堂!(二官差慌忙趨前,對著堂外,大聲唱喏。)

眾生:上堂,上——堂!(眾聲附和。)

寬為松:臺下人犯眾等,可認得我——否?(判官一抹光光下顎,拖著顫巍巍長音,故作氣昂昂聲勢。)

么娃子:認得……認得啊——(人犯一出場就是一個俯首打躬,一張面孔從額到鼻再到臉膛,塗滿鬼子膏藥旗一樣的白和蛋黃的紅,猴子亮相地直翻白眼,雞啄米似的志得意滿,面對觀眾,直把頭點。)大人是太陽天堂行,么娃子是烏鴉夜裡鳴。如果不認得寬……寬大人,石頭公社還怎……怎麼鬧革命?

(寬為松滿意地點點頭。他望著鵝卵石,鵝卵石回望他。二人都大驚失色。嘿嘿嘿,原來兩人急急惶惶出場,居然戴錯了臉殼:鵝卵石錯戴了寬為松的玄色長翅帽,黑著一張包公臉;寬為松卻戴錯了鵝卵石的小丑瓜皮帽和白鼻梁屎殼郎臉殼。臺上臺下你盯盯我,我瞅瞅你,驚訝躁動起來。寬為松畢竟是官家出身,心裡有燈自鎮定,似乎並不計較這些人皮穿在狗身上,依然一拍驚堂木,洪鐘大呂,逼視么娃子。)

寬為松:臺下人犯請聽真,細把事情道分明。雞公打架為了啥?定是為吃的不要了命。

么娃子:大人居高好神斷!青天在上請聽我言。為筢牛、牛屎,他、他……他打我,您說小人冤不冤?(人犯惡人先告狀,搶先答道。)

眾生:為筢牛屎他、他……他打我,您說小人冤不冤?(眾口一詞,皆擊築發問。)

寬為松:果真為粑牛、牛——屎?

么娃子:果真為筢牛屎。(人犯果斷答道。)

寬為松:為一粑牛屎,你、你……你們居然會打架,真的如此鬧翻了天?(判官此刻眉毛高挑,毛髮倒立,怒目圓睜,瞳仁凸出,眼看就要滾落下來。)且給老子細細道——來,待本官再聖斷奇——案。

么娃子:判官啊,不是我么娃子太下賤,為粑牛屎到堂前。惹得大人笑三聲,惹得臭名千古傳。(人犯仰著一張苦瓜臉,繼續扮演著天高海深的大冤案形象,好像他勝券在握——既然是勝利者,自然宜將乘勇追窮寇,不要沽名學霸王。於是他撲閃著眼睛,挺直平日裡佝僂的胸膛,一改萎靡猥瑣肖小之徒形象,學著楊子榮打虎上山模樣,繼續慷慨激揚,志氣軒昂,連說帶唱。)我么——娃——子,雖是地位低下一農民,卻知道,要改造,要革命,要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刀山火海不畏難。一叢草垛一堆稻、一株狗屎菌一株麥,你說哪一株、哪一叢、哪一堆啊,不是牛屎的功、牛屎的勞、牛屎的愛心和奉獻?牛屎養育了爹和娘,牛屎養育了地和田,你說這了得不了得?牛屎之中有主義,為了主義要永向前。可是啊,我的判官好大人,我追尋牛屎到寨前。哪知這裡正是威虎山?就是這個鵝卵石,就是這個座山雕,兇神惡煞在眼前,伸拳腳,出惡言,阻擾革命把我攆!(人犯翻著白眼,心內一句臭豆腐一般的口諺子「這還不簡單」落地,一個蘭花指戰戰兢兢指向觀眾,齜須顫慄,怒火衝天。)哼,哼,哼,各位看官——誰反對我揀牛屎,誰就是我們的敵人!要革命,就要有鬥爭;要光明,就要鬥黑暗。判官啊,現在我只靠青天大人除惡揚善,為我么娃子鳴屈……伸……冤!

寬為松:停!停!停!淨是你唧唧喳喳嘮叨聲!臺下穩坐的可是鵝卵石?本官張開耳朵專候你,有何冤屈你不吭聲?(寬為松極不耐煩,張目詫問。)

眾生:臺下穩坐的可是鵝卵石?有何冤屈你不吭聲?(眾目如燈,眾口如刃。)

鵝卵石:么娃子,你個小種人!看官啊,判官啊,你是神來你是天,火眼金睛自神斷:活人哪裡像他全靠三寸嘴,怎能這般口蜜又腹劍?你、你……你嘴尖皮厚目光散,刀子心肝令人寒;青竹蛇、黃蜂尾,居心毒辣你心何安?你,你,你……你就不怕六月又成下雪天,通河這舞臺再演一出《竇娥冤》?!(人犯威風凜然,怒不可遏。只見他雙手抖索似樹葉,雙眉顫動若鷂鷹,雙目激憤如閃電,刀刃一般逼視著么娃子,嚇得對方趕緊縮頭縮脖縮肩膀,直向舞臺邊緣燈圈後面躲去。)么——娃——子,你……你個狗東西,勞動改造你也不規矩。你只知道紅苕能夠填肚皮,難道不知那是我的自留地?!(人犯憤然轉身背向堂上,面對看官,啊呀呀呀呀,氣得錯戴頭上的玄色長翅官階帽簷一陣梨花亂顫。)印盒寨沉睡百年本石頭,通河水無言千載是通河。看官心底如觀火,判官一語定死活。鵝卵石堂堂正正人一個,是非曲直但由你說!

寬為松:好、好、好!鵝卵石,你聽我言:你改造未足兩年半,遇到蒼蠅再染傷寒。么娃子,雖可恥,內部矛盾他翻不了天。主席教導說得好,是敵是友要記心間。為堆牛糞你錯打人,再給你勞改加兩年!(鵝卵石冷眼冷麵,沉默不言,好像臺上宣判與己無關。)么娃子,你真渾蛋,罪惡昭彰你不容辯。在家你種自留地,不種社會主義集體的田。三面紅旗你反對,舊病復發又重演。處分期間你不悔改,跑到寨上惹禍端。我不罰你天難容,給你勞改再加三年!

么娃子:寬,寬……寬大人,只要你開金口、落玉言、明鏡高懸——么娃子猶如三九竹,節節早凍得冰心見赤膽。人的一生何時何地不改造,哪在乎法外加罰又三兩年……這……這還不簡單!(么娃子膝蓋一軟,抱頭跪下。)

差役:跪安,退堂!

眾生:跪安,退……堂!

(眾丁齊聲唱和,座椅刀劍,鑼鼓齊鳴,恭送寬大人一甩寬袍水袖,繞過跪著的么娃子、站著的鵝卵石,白鼻朝天,搖頭擺腦地走了。退場。收官。)

(期待關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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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上小說片段,旨在呼朋引伴;

歡迎君臨關注,期待轉載指點!


作家簡介:亦然,原名李寧,四川巴河人。作家、詩人。一位先後被長篇小說《通河無言》、中篇小說《飄逝的講義》、長篇散文詩《醉或者半醉的》、長詩《我控訴》、詩集《巴河的早晨》等等糾結了幾十年,被《大風跑過》中的鵝卵石、水扁子、筍子、邋遢王等人物纏鬥得兩敗俱傷、痛苦不堪,卻依然還在纏鬥的鬥士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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