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已入睡了,微信聲響,小兒搶著點開視頻,」媽媽,又是那個舅舅還是舅婆?」我聞聲趕緊奪過手機,故意提高嗓門:「哦!舅舅又找外婆了吧!」視屏裡,表哥呵呵笑著,互相問候之後,把手機給了已醒的娘讓他們聊去了。
我悄悄摟過小兒,退出娘的房間,拉上房門,按了小兒坐在椅上,蹲在他面前,鄭重其事地捧著孩子的臉:」石頭,那是你舅,千萬不能再說是舅婆了,他要傷心的。」」我知道,就是會叫錯嘛,他更像是舅婆呢!」「不是和你說了嘛!舅舅小時候生病了,那時候他那沒醫生看病就長不高了,舅舅也不想這樣啊!下次見了要問舅舅好哦」孩子正想說什麼,有小夥伴來找,推開我說:」我記著了,是舅舅!」奔著小夥伴玩兒去了。
我看著孩子歡快地跑著,想起了初見表哥的情景,
那是個臨開學的夏天,瘋玩了大半天的我揣著地裡撿的地瓜,回家準備洗洗幹啃,只見池子邊有個白淨的男孩,正洗了手又捧了水龍頭的水喝,我驚叫:」喝水要肚疼的,我媽說生水有蟲哦!」他笑呵呵地回我:「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正要爭論,廚房裡娘招呼我,老舅來了,於是進了廚房,老舅遞了光餅來,我美滋滋地啃著光餅,娘說:「別光自己吃,給哥一塊。」我一邊遞餅一邊打量著第一次見的表哥。
他,個頭比我高一些些,有些微胖看著圓潤,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一頭黑油油的頭髮,因了走遠路的原因白淨的臉上紅樸樸的,像極了紅蘋果。他乖巧地坐在老舅身邊吃餅,不理睬我出去玩的建議,默默地聽大人們聊天。
不幾天開學,表哥隨了母親一起去讀了畢業班,周末便和母親一起回來,我喜歡纏著他談天說地,他話不多,在我眼中是個能人,能用紙折出小船,用蘆杆編個小籠子,用瓜皮做個燈籠……會給我做許多好玩的東西,但決不會和我到大街上和小夥伴們去瘋跑,有了表哥,讓我在童年夥伴面前多了許多顯擺的機會。他也成了大家的偶像,坐哪,總有小孩兒圍過來。
後來,表哥考上了中學,本是一件喜事,但娘並不開心,好像是表哥放棄了,隱隱聽大人們談論過,似乎表哥怕被嘲笑,不肯去讀。那之後,表哥只在每年的清明節和老舅翻過山頭來我們家和娘一起去給姥姥掃墓,仍然會給我就地取材製造玩具,總是讓我愛不釋手。
我長大了,求學,成家,工作了表哥見得越來越少,他的故事確知道得多了,他是老舅的最小的,也是僅有的親生兒子,老舅媽年近五十才生下他,十歲後不見長個,十年模樣無變化,我初見他的那年,我八歲,他十八,因我母親是教師,帶了他插班加入畢業班,輟學幾年後的表哥還是考上了,在那考中學堪比如今考大學的年代,表哥確實不一般,但他跨不過心裡的坎,沒再進校門。
某一年,老舅去了,不明白那麼高大威猛的老舅怎麼生出個不長個的么兒,那年端午我隨了母親第一次去了表哥家,他和老舅媽孤兒募母住在偏僻的山邊倉庫裡,他樂呵呵地站路口迎我們,人依然那個模樣,只是臉上有些許皺紋。遠遠看著還似為是個矮小的婦人。第二年老舅媽竟然也去了,聽說是跪拜著佛像去的,人們說是成佛去了。我想老舅媽那麼些年,虔誠拜佛是多麼盼老天睜眼讓孩子長高些,正常些吧!那時我因為工作去不了,於是另給了錢,讓母親轉交表哥做零花錢,娘說表哥還是讓記帳上了。
每年清明節,表哥依然來,我回娘家少碰不上了,那年辭職在外打拼的我偶然回家小住,居然聽到了表哥患癌的惡耗,心痛得抑制不住淚水,因他已去外地治病,仍不能見,只能留下些錢,讓母親有機會一併捎去。
再次得見表哥,已是又三年,我們回鄉建房居住,表哥痊癒,仍是孤身一人,如今借住在已遷往城裡居住的哥哥老宅,在流失大半人口的小村莊。經營著只賣些菸酒調味品的小賣部,因我家哥哥做的副食品批發生意,表哥來進貨,哥哥均完全以進價給,每次來都必在娘及兄嫂挽留下住上一兩夜,小兒第一次見,便愛上了這個未曾見過的巧手舅舅,不料二日便錯稱舅婆,表哥有些尷尬,但不以為意,仍樂呵呵地討孩子歡心,孩子的歡樂讓常常他滿足得開懷大笑。孩子喜歡他,但常常舅舅舅婆亂叫,實在是表哥老去,人矮體胖,臉上皺紋多,聲音也如老婦人一般有點沙,娘家鄰裡也是常誤會。有時惱了孩子不在意我提醒叫舅舅,急得要打,表哥總是裝做不知:「來,舅舅給你做彈弓,以後去我那教你打鳥。「「舅舅教你做陷井,可以兜兔子哦!」……小兒的童年如我,有了鮮豔的色彩!
問表哥那幾年怎麼熬過來的,他搓著手笑呵呵地說:」哥哥,姐姐多哪!嫂子,姐夫待我都好,大家輪著陪去,錢,政府給報銷,侄兒外甥們車接車送,你們一大家子兄弟姐妹都給錢,我用的錢夠夠的呢,病呢!沒辦法,只有找醫生,住醫院住怕了,自己苦死,家人跟著受罪,我現在吃著草藥,別人說有用教我,自己去挖,我不知道頂事不?反正活得好好的,天天夜裡村上數我店裡燈最亮,大伙兒都愛坐我那聊天,開心呢!」
表哥每次來不空手,青萊,山雞,野兔……我見到他依然愛和他聊,喜歡看他手機裡拍的他種的萊,他的花,他的聊伴們,他最多住兩天,因為他怕電話會被打爆。常見他接電話:」對了,在我姑家,明天一定回哈!」「樂呵呵地告訴說:「都知道我,夜裡沒回,準跑姑姑家。」
一直奇怪,我娘無手足,如何有老舅表哥,聽了娘說了姥姥故事才知,老舅是姥姥的前任與前任的孩,他母親早逝,我姥姥嫁前姥爺時舅已成人,彼此都是好人,所以成了我姥的孩,再後來前姥爺也去了,姥姥改嫁,有了我娘,老舅仍追著姥姥當娘看,我的舅,多年在外漂泊討活路,年齡大了娶了失伴的老舅媽,相幫著養大了幾個小的,後有了小兒便是我表哥了。
小小的表哥,帶給了我和孩子多少歡樂,年紀越大越發睿智,活得那麼通透從容,表哥,願你餘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