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奈良是一個只有不足40萬人口的城市,卻有7處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歷史建築。在奈良,到處可見中國唐代的風景和建築,可以從眾多細節中感受盛唐時代的瑰麗。其中最能說明奈良與大唐密不可分的當數唐招提寺,該寺由鑑真大和尚按唐朝寺院的規制修建,極具盛唐的優雅與宏大,是日本佛教律宗的總寺院,是日本的國寶。梁思成先生曾說,「對中國唐代建築的研究來說,沒有比唐招提寺金堂更好的借鑑了」。對一個仰慕唐文化、從事建築設計的人而言,唐招提寺就是我心中的一座殿堂,冥冥中,有無限的引力召喚著我。
2017年春節,我和先生直赴奈良,只為拜望唐招提寺。入住的酒店樓下就是交通樞紐,乘坐公交車前往唐招提寺非常方便,有直達線路。車上人很少,很安靜。窗外是一片廣闊、恬靜的田園風景。奈良屬於山嶽性氣候,即使春節期間也很溫暖。空氣中,青菜、樹木、鮮花、溪水的味道沁人心脾。據說,天平時期(724年~748年)的奈良就是以秀麗的田園風光著稱,時至今日,風光依舊。
從奈良站到唐招提寺,乘公交車不到30分鐘。車站對面就是唐招提寺的大門,寺院大門上橫額「唐招提寺」是日本孝謙女皇仿王羲之、王獻之的字體所書。中國魏晉六朝時期多把寺院稱作「招提寺」。唐招提寺當是因鑑真大和尚從唐朝來到日本建造的寺院而得名吧。
唐招提寺金堂
唐招提寺的金堂是單簷歇山頂的木構建築,具有濃鬱的大唐風格。金堂正面7間、進深4間,座落在約1米高的石臺基上,為天平時期最大最美的建築。奈良時代(710年~794年)的主要寺院均有走廊環繞,雖然如今唐招提寺金堂四周的走廊已不復存在,但作為日本現存唯一的奈良時代的大殿,依然珍貴無比。
至今,這座金堂有過四次大修,2000年是金堂創建以來最大規模的修理,是一次徹底「解體」之後的復原。雖然我對日本古建修復稍有了解,但日本相關機構的研究結論還是讓我很吃驚:在拆下的4萬片瓦中竟有11片是飛鳥時代(592年~710年)的、4000片是平安時代(794年~1185年)的,而最令人吃驚的是屋頂的陶製鴟尾竟然是1200年前燒制的,至今仍外形完整。
由此可見,雖然日本古建維修會更換構件,但每次大修都會儘量保留前代還可以繼續使用的材料,因此唐招提寺金堂的主要構件材料很多仍然是創建之初的物件。我們古人秉承的「乘之愈往,識之愈真。如將不盡,與古為新」,道出了傳統建築保護與發展的真諦,保護傳統古建築不是簡單的複製,更不是一律拆除,而是「與古為新」。日本人不僅繼承了古建築,更傳承了古建的保護精神。
唐招提寺南大門內的世界遺產標誌石
金堂碩大的鬥拱使得屋簷看上去非常深遠,唐代的鬥拱建造技術已臻成熟至極盛,其風格奔放,但又不失典雅,再加上唐式建築鬥拱與柱比例甚大,更使它的結構之美顯現得淋漓盡致。簡單而粗獷的鴟吻裝飾在屋脊兩端;屋頂平緩,舉高低矮,屋瓦呈青黑色。粗粗的木柱子需要兩人合抱,而且下粗上細,體現了唐朝人以胖為美的審美取向。唐代木構建築包含的顏色不會超過兩種,一般為紅白兩色或黑白兩色,時至今日,日本的寺廟建築依舊是這兩個顏色為主,唐招提寺為黑白兩色。梁、柱、枋的緊湊結合,出簷深而不低暗,使整個金堂形成有收有放、有抑有揚、輪廓秀麗、氣勢雄渾的風格,給人以莊重而健美的感覺。當然,日本學習唐朝建築,仍有不少為適應環境而做出了改良。日本多雨,屋頂坡度容易積水滲漏,所以唐招提寺金堂大修時把屋頂抬高了兩米多。
金堂的主佛盧舍那佛像是最巧妙、宏偉、森嚴的乾漆像,雕刻風格獨特、精巧,是天平時期最有水平的雕像。鑑真大和尚為了塑造佛像,曾傳授過「乾漆法」,這種雕塑被稱為唐招提寺派,對日本佛教寺院雕塑佛像的影響很大。這種塑造雕像的高超技法,後來為鑑真大和尚弟子們所用——為師傅塑像,使得鑑真大和尚安祥、剛毅的法相如生前一樣。
據說,鑑真大和尚圓寂前,弟子僧忍基夢見講經堂棟梁摧折,驚恐地認為會是和尚將遷化的預兆,乃率諸弟子臨寫鑑真大和尚的肖像。這年5月6日鑑真大和尚結跏趺坐面西而寂。臨終時,76歲的鑑真大和尚囑咐弟子們,要繼續修繕唐招提寺,還對思託說:「我若終,已願坐死,汝可為我在戒壇院別立影堂,舊住房與僧住。」他的弟子們模擬他的真影,為他塑了與他身材一般大小的乾漆夾禪坐像,供奉在唐招提寺內,被日本列為「國寶」,成為奈良時代的藝術珍寶,每年只開放3天,供人瞻仰。被尊為「俳聖」的日本詩人松尾芭蕉,在奈拜謁鑑真像時,為坐像的神態所感動,作詩云:「翠葉放清芬,滴露色更新。我欲多採擷,為師拭淚痕。」可見大和尚之慈悲。
新御影堂
我和先生拜謁的時候,不是開放日,沒有機緣親近大和尚的風採,但另有收穫。唐招提寺新建了一個御影堂,即新御影堂,也是禁止入內,僅僅可以在門口遠望到隔著半透明的屏風仿製的鑑真大和尚的漆像。即便如此,也讓我激動不已,我們非常恭敬地雙手合十,向著漆像深深地鞠躬致敬。
為了緬懷這位佛學大師,我和先生拜謁了鑑真大和尚的墓地。鑑真大和尚墓在唐招提寺東北角的小山上,低矮的土黃色的磚牆沿著地勢蜿蜒起伏,引領著我們來到大師身邊。古樸的小木門內,松林蒼翠、古樹參天、青苔如毯,庭院幽靜,鑑真大和尚長眠於此。我們看到了中國佛教泰鬥趙樸初的墓碑,原來,趙樸初生前對鑑真大和尚極為崇敬,1992年他訪問日本,掉了一顆牙,埋在鑑真大和尚墓旁,並作詩云:「昔年墮一牙,埋之盲聖墓。」他病重期間留下遺囑,說等他死後,骨灰一分為二,一份葬在中國,一份葬在鑑真大和尚墓旁,他要永遠和鑑真大和尚在一起。一古一今,兩位中國佛學大家長居日本,「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寄諸佛子,共結來緣。」
我和先生在這裡停留良久,呼吸著這裡的空氣,傾聽著這裡的微風,遠望著這裡的廟宇,緬懷致敬先人:六渡重洋,弘揚佛法,傳播唐文化,最終失明並長眠日本的鑑真大和尚;放下國恨家仇,讓奈良躲過一場災難性浩劫的建築大師梁思成和很多我們不知曉姓名的先人,他們讓人類的文化沒有國界地得以延續,讓我們在異域的土地上感受到祖先的智慧和風骨。
《青年參考》 2017年06月14日24版
攝影:詹建軍
編輯:呂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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