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陳寅恪先生筆下「群趨東鄰受國史」的時代。日本學者瀧川資言於1934年出版《史記會注考證》一書,日本學界視為奇寶,國際漢學界給予高度評價。於是有「《史記》在中國,《史記》研究在日本」一說。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未必成立。特別是近數十年來,中國學術大踏步前進,在《史記》研究方面的水平早非昔日可比,對於上說,國人更不必放在心上。然而,瀧川資言在《史記》研究上取得的成就,《史記會注考證》作為近代以來《史記》研究裡程碑之作的地位,也都是不可抹殺的。特別是,考慮到自那以後的八十多年間,中國並沒有出現一部同樣性質、同樣規模宏大、同樣富於創見的《史記》研究著作,我們還是不能不感到遺憾乃至汗顏。日前,《史記研究集成》第一批成果面世,中國《史記》學界備感振奮。「《史記》研究在日本」一說終可作古了!在此,中華讀書報刊發安平秋、孫家洲、趙生群、徐衛民4位先生的文章,以為讀者介紹這部重要圖書。 ——編者
《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趙光勇、袁仲一、呂培成、徐衛民主編,西北大學出版社2020年3月第一版,1680.00元
《史記》學史上有劃時代意義的巨著
安平秋(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
西漢司馬遷著作的《史記》流傳至今已有兩千多年。它對中華民族的政治、歷史、文化有著深刻地影響,直到今天。同時,它在世界文化史上也堪稱是一部歷史巨著。從它的誕生到今天,閱讀、詮釋、研究《史記》成為熱門的顯學。
在《史記》成書一千年後的宋代,官方刊刻了以《史記》為首的「前四史」,民間又將劉宋時期裴駰的《史記集解》、唐代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張守節的《史記正義》匯刻到一起,史稱「三家注本」,這是第一次將《史記》的注家匯總。又過了大約五百年左右到明代萬曆年間,凌稚隆匯集歷代百餘家注釋形成《史記評林》,這使《史記》更為人們熟知,而研究它的人也越來越多,研究也愈加深入。《史記》在國外的影響以《日本》最突出。不僅在距今1400多年前的公元600年至604年間由遣隋使帶入日本,而且在20世紀中期前後先後出現了日本學者瀧川資言的《史記會注考證》和池田蘆洲的《史記補註》兩部匯集中日前人成果的集大成著作。
今天,《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就是在中日學者多年注釋、研究基礎上,又增加了近百年來研究成果的新的集大成著作。它所收資料延續到今人。這是《史記》學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巨著,必定開創《史記》研究的一個新時代。
《史記》學的第四次「結集」
孫家洲(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由趙光勇、袁仲一、呂培成、徐衛民四位先生主編、數十位學者傾注多年心血完成的《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於近日推出。這套皇皇大作的出版,必定對推進「《史記》學」的發展、對拓展《史記》研究空間產生巨大影響,發揮重要作用。
有幸先睹為快,茲將初讀的感悟,略述如下。
一、體例的「集成」與「創新」
「《史記》學」在我國的學術史上有獨具特色的發展歷程。其中的一個特點就是:每隔若干年,就會有匯總諸家研究成果的「集成」之作出現,從而將某個歷史階段的研究精華「凝練」和「結集」到一起,給後來的研究者提供便利。
「《史記》學」的第一次「結集」,以著名的「三家注」為其標誌。《史記》現存的早期注本,是南朝劉宋時期裴駰的《史記集解》,其次有唐朝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和張守節的《史記正義》。三書原本單行於世,自北宋時被散列於《史記》各篇之下,合稱為「《史記》三家注」。這套早期《史記》注釋結集之作的「三家注」,致力於相關史事的考訂和補正,對《史記》的宗旨、體例等問題,也有探討,對《史記》的整理與傳播,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史記》學」的第二次「結集」,出現在清代乾嘉年間。以梁玉繩的《史記志疑》(現有中華書局1981年版)影響最大。此書共36卷,是梁玉繩歷時20年、五易其稿完成的心血結晶。它對於《史記》研究,不僅在文字上有探本溯源、匡謬正疵之功,而且在探討史事真相、發掘史學價值方面均有建樹。《史記志疑》被認定為乾嘉史學的代表作之一。以考據學而著名的錢大昕推崇它可以與「三家注」並列為四家。此書所歸納的《史記》編寫「通例」,得到了學林的高度認可;特別是以史料批判的精神而做「志疑」之說,粱玉繩綜合運用多種資料對《史記》的相關記事做出分析,對習見之說提出自己的不同判斷,尤其令人敬重其見識卓越;粱玉繩對「三家注」等前人研究《史記》得失所做的討論,在對比、鑑別的基礎上,多有推陳出新的實效。所以,《史記志疑》雖然是粱玉繩的個人之作,但是從本書的內容而言,卻無愧於「研究集成」的美譽。
「《史記》學」的第三次「結集」出現在日本。日本學者瀧川資言(1865—1946)編撰的《史記會注考證》一書,於1934年在東京出版,被日本學界視為奇寶。此書傳入中國之後,反響評價不一。魯實先教授於1940年出版了《史記會注考證駁議》,對該書做了嚴峻批判。日本學者水澤利忠於1957年推出《史記會注考證校補》,針對魯實先的指責,一一加以補正,糾正瀧川資言的訛誤,補出引用文獻的出處,並增補了部分資料,使得《考證》的體例趨於完備。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史記會注考證附校補》,把瀧川資言的《考證》、水澤利忠的《考證》匯於一編,很便於讀者使用。中國學術界對《考證》的學術價值,有不同層面的肯定與判斷。陳直先生曾經說:「瀧川《考證》一書,其體例以日本官私所藏各舊寫本,鉤稽異同作校字。又用日人及我國注釋史記者,匯合貫串作考證。在校字方面,將刪佚之《正義》,全數補入,在考證方面,採摭眾家,搜羅宏富,是其所長也。」(陳直:《史記新證·前言》)
時光不居,學術日新。《史記》研究在最近幾十年間經歷了新的發展,帶有時代特色的成果不斷湧現,堪稱蔚為大觀。再次「結集」《史記》新舊研究成果以承上啟下、開拓來路,成為學術發展的要求。就此而言,「《史記》學」的第四次「結集」之作,應該出現了——這就是《史記研究集成》應該具備的歷史定位。也是我拜讀《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部分內容之後的感悟。
如果統計《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所收錄的的研究著作總數,必定是一個龐大的數字,編纂者的意圖是將古今中外研究成果的精華匯入一書。海量的匯總與收錄,意味著編纂者付出了更多的搜集與涉獵功夫,也是此書具備「研究集成」性質的堅實基礎。廣採學術精華,又以設計合理的框架統攝,使得此書具備了便利於讀者的實用價值。
此書的編寫體例安排,可謂匠心獨運,在「繼承」的基礎之上,頗見「創新」。在每篇《本紀》正文之前,首列【題解】,收錄古今學人的「點題」總論,可以使讀者了解歷代學者分析司馬遷設置這篇本紀的用心之所在。羅列不避繁複,務在不遺要義。以《五帝本紀》為例,【題記】就收錄了始於東漢應劭、止於今人陳蒲清共計26位學者的論斷。進入《史記》正文之後,每個「問題點」之所在,分別列出【匯校】【匯注】【匯評】三個部分,對疑難問題分門別類地加以處理,所列注釋和評點,無一不是精選之文。特別是其中的【匯注】,誠如《凡例》所言,「所有部分,皆不憚其繁,一一羅列各家之言」,極為便利讀者。在正文結束之後,又有《研究綜述》和《引用文獻及資料》兩個部分,各有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由以上所述幾個部分構成的全書體例,立足於為讀者提供儘可能完備的學術信息,提供最有效的使用便利,可謂周備精當。
二、內容的「兼容」與「開拓」
所謂內容的「兼容」,主要體現在對不同學術觀點的兼採與包容。試舉兩例為證。一是《五帝本紀》中涉及的上古「聖王」的歷史真實性問題,一直是見仁見智的問題,聚訟紛紜,難有定說。對此,編纂者不強加裁斷,而是在【匯注】和【匯評】中注意兼採各家的不同觀點。既採用顧頡剛等「古史辨派」人物的質疑性論斷,也保留有針對性的駁論。司馬遷在《五帝本紀》篇末的「贊」中「傳疑」而不做明確論斷的態度,古代學者也有精到的議論,編纂者也將之收錄其中。鍾惺曰:「《五帝本紀·贊》不作一了語,其一段傳疑不敢自信之意,往往於運筆虛活承轉處見之。字字是若存若亡光景,使人讀未終而先得之,其引證原委又似歷歷有據,正其不敢自信處。蓋多聞而後能闕疑,多見而後能闕殆也。『好學深思,心知其意』是作史之本;『擇其言尤雅者』是作史之法。一部《史記》,要領盡此矣。」(第492頁)真正善於獨立思考的讀者,閱此數語,就該頓悟研讀《史記》、鑽研古史必須有通達的學識和眼光,不可過於拘泥。
第二個例子是《秦始皇本紀》中對秦始皇的評價問題。針對「焚書坑儒」之事,既保留了傅玄嚴詞批評之說:「秦始皇之無道,豈不甚哉,視殺人如殺狗彘。狗彘,仁人用之猶有節,始皇之殺人,觸情而已。其不以道如是,而李斯又深刑峻罰,隨其指而妄殺人。秦不二世而滅,李斯無遺類。以不道遇人,人亦以不道報之。」也保留了李贄的獨特之論:「始皇出世,李斯相之,天崩地坼,掀翻一個世界。是聖是魔,未可輕議。」(俱見第203頁)編纂者又以《編者按》的形式,發表對此重大問題的看法:「以思想言論罪列於刑罰,著之法律,這應該說是始皇帝的一大發明……始皇帝將妄言、挾書、誹謗、偶語列入法律,且處以族、棄市等重刑,是極為突出的。」
《集成》內容的「開拓」,亦所在多有,主要體現在《研究綜述》部分。我們不妨以《呂太后本紀》的《研究綜述》為例,來體悟編纂者「開拓」學術發展之路的追求。全文分為「概說」「本傳的主題是什麼」「司馬遷為什麼給呂太后立本紀」「如何評價誅滅諸呂?」「本篇的藝術手法」「研究新角度」「從《漢書》看《史記》」和「結論」等八個問題。或許其中出現的個別看法還有從容討論的餘地,但是這篇文章確實涵蓋了呂太后研究的方方面面。作者提出的如下結論,我是很贊同的:「呂后去世後,圍繞著權力中心所展開的鬥爭,是《呂太后本紀》描述的重心。誅殺諸呂是一場嚴酷的政治鬥爭,風雲波譎曲折,其文字之張弛有道,人物個性描述之精彩,堪稱千古奇文……此本紀成為絕妙好文,讀之令人難忘。」(第186頁)我今年剛剛出版了一本小書《西漢朝廷「大洗牌」——漢文帝入繼大統前後的政治博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0年6月),許多史料來源於《呂太后本紀》,我對其中一些問題的思考,也和《研究綜述》作者有相通之處,由此也就更能體悟作者用力之勤和探求之深。
《史記研究集成》在哪些方面超越了前人
趙生群(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點校本《史記》修訂本修訂主持人)
近日收到西北大學出版社寄來的《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以下簡稱《集成》),皇皇十二巨冊,裝幀精美,印刷考究,不勝之喜。翻閱一過,獲益良多。
《集成》作者陣容強大,其中袁仲一長於考古學、秦俑研究,張文立、徐衛民、尹盛平、商國君等長期從事秦漢史與文博研究,張新科是著名《史記》研究專家,徐興海、田大憲均有重要的《史記》論著發表,趙光勇、呂培成、李雪、呂新峰、呂蔚等對《史記》研究也多所關注。《集成》從編纂到出版歷時25年,傾注了上述作者在內的許多專家的心力。
《集成》規模宏大,十二本紀,各篇均單獨成書。其中《五帝本紀集成》66.2萬字,《夏本紀集成》53.8萬字,《殷本紀集成》36.5萬字,《周本紀集成》55.4萬字,《秦本紀集成》49.7萬字,《秦始皇本紀集成》56.9萬字,《項羽本紀集成》48.5萬字,《高祖本紀集成》60.2萬字,《呂太后本紀集成》25.2萬字,《孝文本紀集成》50.2萬字,《孝景本紀集成》27.6萬字,《孝武本紀集成》30.7萬字,總計字數達560餘萬字。《集成》集資料性與學術性於一體,取材廣泛,選擇剪裁精審,折衷群言,新見迭出,精彩紛仍。可以說,在《史記》十二本紀的研究方面,已經全面超越前人,具有裡程碑的意義。《集成》承前啟後,嘉惠學林,必將有力推動《史記》研究的進一步深入。
具體而言,《集成》具有以下幾個顯著特點。
一、收羅宏富
《集成》所收中國歷代《史記》研究資料420餘種、考古資料200餘種、海外漢學研究資料100餘種、現當代《史記》研究資料260餘種。《集成》各冊,主體部分為「匯校」「匯注」「匯評」三部分,作者的研究心得或意向,則以「編者按」的形式標示。此外有「解題」「研究綜述」,這樣的著述體例,也便於容納更多的資料。
《集成》吸收了汪越、杭世駿、齊召南、王元啟、張照、錢大昕、王鳴盛、王念孫、梁玉繩、郭嵩燾、張文虎、劉文淇、王國維、郭沫若、陳夢家、於省吾、胡厚宣、史念海、瀧川資言、水澤利忠、陳直、王叔岷、施之勉、錢穆、餘嘉錫、李笠、李學勤、李人鑑、張家英、韓兆琦、張大可等各家之說,並吸收了金文、甲骨文、簡帛研究的相關成果。如:《五帝本紀集成》有關標題的相關資料徵引即達27家40餘條,涉及五帝名稱、涵義、作史宗旨、體例、史源、《史記》斷限、取材原則等各種材料和不同說法(1-9頁)。《夏本紀集成》系統引用了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相關研究成果(3頁)。《項羽本紀集成》結合甲骨、金文文獻和考古成果,描述了殷墟的有關情況(101-102頁)。《秦本紀集成》引用湖北雲夢睡虎地秦簡《編年紀》,以補《秦本紀》的缺略,並引用相關研究成果對《秦本紀》所載史實予以辨正(281-282頁)。《項羽本紀》《高祖本紀》兩篇都提到項羽封立諸侯事,《集成》引用《楚漢諸侯疆域志》,對項羽所封十八王疆域作了極其詳盡的說明;引用《史記本紀地理圖考》,介紹了廣武山、漢王城、楚王城的情況。《孝文本紀》:「漢興,至孝文四十有餘載,德至盛也。廩廩鄉改正服封禪矣,謙讓未成於今。」《集成》引賴長揚、趙生群之說,以為此篇為司馬談所作。《孝武本紀集成》引用梁玉繩、桂馥、餘嘉錫等諸家之說,以為「(孝武本紀)絕非司馬遷《今上本紀》之原作」(6頁)。《集成》收集利用資料的範圍,遠遠超出了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
二、大量採用考古資料
《集成》引用了大量的考古材料。周康王在位年數和時間,《史記》《漢書》等文獻均無記載,《周本紀集成》引用「夏商周斷代工程」的西周紀年表加以推算,並根據金文資料,補充了昭王伐東夷的史實(201頁)。《殷本紀》「有飛雉登鼎耳而呴」,《集成》引用《甲骨文商族鳥圖騰的遺蹟》,對「雉登鼎耳」的文化意涵作了深入闡述(181頁)。《周本紀集成》結合出土文獻和相關研究成果,說明了周族名稱之由來(3頁,13-15頁,25-26頁)。《秦本紀集成》根據考古發掘資料介紹了韓城梁帶村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芮國墓地和故武城遺址的情況(76頁,158頁)。《秦始皇本紀集成》引用湖北睡虎地秦簡展現了秦王政二十年整頓風俗的情況(253頁),對秦始皇陵園的建築布局作了全面的描述(278-279頁),介紹了秦都雍城(391頁)、太寢(391頁)、秦景公墓(397-400頁)、涇陽(405頁)、公陵、永陵、壽陵(411-412頁)、莊襄王墓(414頁)的規模格局等情況。《孝景本紀集成》結合相關文獻和考古材料,對陽陵作了詳細介紹(66-67頁);對初作陽陵的時間作了深入探討(71-73頁)。《項羽本紀》「傅左纛」,《集成》參考秦陵出土一、二號銅車馬,說明「纛」的形制和設置部位,分析了秦漢建置的差別(252頁)。
《殷本紀集成》附錄《殷世數異同表》(247頁)。《秦始皇本紀集成》附《秦始皇長城示意圖》、內蒙古固陽秦始皇長城、秦阿旁宮前殿遺址圖(213頁)、秦始皇陵圖片(267頁)、秦始皇陵兵馬俑一號坑、秦跪射兵俑(268頁)、秦始皇陵出土的騎兵俑(268頁)、石鎧甲、銅車馬(270頁)、秦兩詔橢量銘文(286頁)、秦都鹹陽宮一號建築基址、鹹陽宮駟馬壁畫(314頁)、《秦東陵陵區分布示意圖》(412頁)。《呂太后本紀集成》附西漢長安城布局示意圖、呂后玉璽、《南北軍簡表》等,結合文獻記載和考古成果,對長樂宮作了詳細的說明。
三、吸收最新研究成果
《集成》編纂,始於1994年,2013年完成初稿。在編輯、出版過程中,中華書局《史記》修訂本出版,《集成》「參考《史記》新校本(修訂本)」,吸收了修訂本的相關研究成果。如:《五帝本紀》《正義》引《括地誌》「(厲山)山東有石穴。曰神農生於厲鄉」,《集成》據修訂本《史記》引《水經注》雲「疑文(《正義》引文)有訛誤」(22-23頁)。《五帝本紀》「而蚩尤最為暴」,《正義》引《管子》「蚩尤受盧山之金而作五兵」,《集成》引修訂本《史記》校勘記云:「盧山,疑當作『葛盧山』。」(28頁)《五帝本紀》「登熊、湘」,《集解》引《封禪書》雲「登熊山」,《集成》引修訂本《史記》以為「熊山」疑當作「熊耳山」(50頁)。《五帝本紀》「淳化鳥獸蟲蛾」,《索隱》「(蛾)一作豸豸」,《集成》引修訂本《史記》以為「豸」下失音(61頁)。《五帝本紀》「而娶於西陵之女」,《集成》據修訂本《史記》《太平御覽》《大戴禮記》以為「西陵」當作「西陵氏」(74頁)。《五帝本紀》「青陽降居江水」,《集成》引修訂本《史記》以為「(江水)下當有『若水』二字」(85頁)。《五帝本紀》「大小之神」,《集成》引修訂本《史記》云:「『大小』,黃本、彭本、柯本、凌本、殿本作『小大』。」(105頁)《五帝本紀》「帝摯立,不善(崩)」,《集成》引修訂本《史記》據《尚書正義》,以為「唐初孔穎達等所見《史記》亦有『崩』字」,並引用《史記新本校勘》認為應該保留「崩」字(120-121頁)。《秦本紀》「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集成》引修訂本《史記》校勘記:「『大費』二字高山本重,《詩秦風譜》孔穎達疏引《秦本紀》同。」(9頁)《秦本紀》:「死,遂葬於霍太山。」《集成》引用修訂本《史記》校勘記:「『遂』下高山本有『以』字,《水經注》卷六《汾水》同。」(24頁)《秦本紀》:「是為寧公。」《集成》引修訂本《史記》校勘記:「出土秦公鍾、秦公鎛皆作『先公』,今據改。下『寧公二年』、『寧公生十年立』及注文同改。」(61頁)他處引用修訂本校勘記者尚多。
四、疑則傳疑
關於西周存續年數,《竹書紀年》以下有四種不同說法,《周本紀集成》引用《西周紀年考》作了歸納(304-305頁)。《秦本紀》:「懷公太子曰昭子,蚤死,大臣乃立太子昭子之子,是為靈公。」《集成》:「秦嘉謨輯補《世本·秦世家》謂『簡公悼子,厲龔公子,懷公弟也』,與此異。又雷學淇輯本《世本》謂『簡公名悼子,即剌龔公子,懷公弟也』。剌與厲音通。」(185頁)《秦本紀》「出子二年,庶長改迎靈公之子獻公於河西而立之」,《集成》引修訂本《史記》校勘記:「『西』上原有『河』字,據高山本刪。」(190頁)《秦始皇本紀》有關於秦直道的記載,《集成》引用了史念海、孫相武、姬乃軍、王開等人的不同觀點(211頁)。《集成》引用湖南益陽兔子山秦簡、北京大學所藏秦簡《趙正書》的資料,結合《秦始皇本紀》相關記載,對秦二世繼位的合法性問題作了新的探索(258頁)。《秦始皇本紀集成》介紹了有關秦王子嬰的三種不同觀點(329-321頁)。關於霸上的位置和範圍,歷來有兩種說法:一種認為在今滻灞之間的白鹿原北端,另一種則認為在白鹿原之北,漢長安城東三十裡,霸水東,《集成》一併加以介紹(326頁)。《高祖本紀》雲劉邦「劫五諸侯兵」,對於「五諸侯」,歷來眾說紛紜,截至民國,主要有十八家十二說,《集成》引用《歷史的空間與空間的歷史》列表加以說明(257-259頁)。項羽自封西楚霸王,王九郡,而九郡之目,歷來頗多爭議,《高祖本紀集成》引《史記本紀地圖考》,列表介紹陳仁錫、全祖望、姚鼐、錢大昕、張茂炯、劉文淇、鄆敬諸家之說,又引《楚漢諸侯疆域表》對全祖望、錢大昕、姚鼐、劉文淇四家之說對比分析,認為「項羽九郡與十八王封地一樣,需以秦郡數,而不能以漢郡計」,具體當指東海、會稽、泗水、薛郡、東郡、碭郡、潁川、陳郡、南陽等九郡(170-173頁)。同時又引用了王子今的觀點:「考慮到湖南龍山裡耶秦簡首見『洞庭郡』等郡名的現象,可以知道我們對秦郡的設置,知識很可能依然是不完全的。也許關於項羽『王九郡』的討論,待新的歷史地理資料的獲得方能定論。」(173頁)
編纂《史記研究集成》是一項浩大工程,《十二本紀》的出版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但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期望各位同仁再接再厲,進一步完善體例,蒐集材料,完成全書的編纂工作。後期可以編制若干索引,如作者、書名、人名、地名、語詞索引等,使之更加方便使用。
編著感言 | 「著書莫難於匯書」
徐衛民(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教授,《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主編之一)
經過眾多學者的艱辛努力,以及與陝西省文史館、西北大學出版社的通力合作,《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終於與讀者見面了,這一工程雖然歷經艱辛,終於有了良好的結果。我作為該書的主編之一,感到異常欣慰。
因為《史記》的學術價值極大,而又不易讀懂,故歷代注釋者、校勘者、評說者如雨後春筍、絡繹不絕,《史記》研究成為一門顯學。1934年日本學者瀧川資言完成《史記會注考證》,被公認為是《史記》研究的裡程碑。從而將《史記》研究的制高點放到了日本。這對中國學術界來說無疑是一個莫大的諷刺。因此中國學者也在急起直追、積極耕耘、努力研究,以求改變這種被動落後的局面。
《史記研究集成》是陝西省司馬遷研究會於1994年就開始啟動的研究項目。為了保證這部書的順利完成和學術性,成立了以原省委副書記董繼昌等為主任的工作委員會和以袁仲一、陳全方為主任的編輯委員會。參與編寫的工作人員眾多,以陝西師範大學、西北大學、陝西歷史博物館、秦俑博物館等單位的學者為主,吸收全國著名學者參加。主要的學者有:趙光勇、袁仲一、尹盛平、呂培成、徐興海、張新科、徐衛民、商國君、田大憲、李雪、呂新峰、呂蔚等,大多是目前《史記》研究各領域的精英。還有一些博士生也有參與。
《史記研究集成》編寫的原則是:對司馬遷的《史記》全文逐句逐字進行匯注、匯校、匯評、匯考。力求研究資料的完整性、科學性、可靠性。對前人研究成果的收集,「兼及古今中外,注意採納考古資料」。特別是以考古資料印證《史記》,是本書的最大特點之一。「對意見相同者,可選用最早一家為代表。」「對有爭論、有歧義」的地方,則以按語形式標明。附錄部分還有本書引用書目、圖譜(考古文物圖、地圖等)。
《史記研究集成》以中華書局1959年點校本《史記》為底本,以頓號除外的分句為單位,匯集各個時期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進行匯校、匯注、匯評,如作者有新看法,則以按語形式出現。在《史記研究集成》中,文獻資料固然重要,而從地下發掘的考古資料也絕不可等閒視之,特別是大量考古發掘資料的湧現為《史記》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資料。例如《史記》所述商一代世系,以殷墟卜辭證之,雖不免小有舛駁,但大致不誤,可知《史記》所據之《世本》全是實錄。寶雞眉縣楊家村出土的青銅器證實司馬遷記載的西周世系也是不錯的。秦始皇陵考古勘探工作也可以證明司馬遷對秦始皇陵的記載是靠得住的。《史記·惠景間侯者年表第七》中之軑侯,為長沙相,侯七百戶,惠帝二年四月庚子為侯利倉元年,而《索隱》引《漢書》作朱蒼,今本《漢書》又作「黎朱倉」。班固曾批評《史記》甚多疏略,或有牴牾,他自己的《漢書》應更嚴謹一些,但《漢書》自身也有牴牾,且皆為孤證,無從比勘,莫衷一是。1973年長沙馬王堆發掘二號漢墓,出土了「長沙丞相」「軑侯之印」「利倉」等三印,可祛除對《史記》之疑,足證《漢書》之非。顏之推在《顏氏家訓·書證》中即指出:「《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綰等議於海上,諸本[隗林]皆作山林之『林』。開皇二年五月,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旁有銅塗,鐫銘二所,其一所曰:『二十六年,皇帝盡併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立號為皇帝。乃詔丞相狀、綰,法度量則不一,歉疑者皆明一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元年,制詔丞相斯、去疾,法度量,盡始皇帝為之。皆□刻辭焉。今襲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刻此詔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滅,見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其書兼為古隸。餘被敕寫讀之,與內史令李德林對見,此稱權今在官庫,其丞相狀字,乃為狀貌之狀,狀旁作犬,則知欲作隗林非也。當為隗狀爾。」顏氏言之鑿鑿,秦始皇之丞相隗林乃隗狀之訛,但經1400多年,在《史記》反反覆覆抄寫、印刷過程中,迄無校正者。此後秦權曾在全國多處出土,1982年在陝西省禮泉縣發現的兩詔秦橢量,刻有秦始皇、秦二世詔,形制完好,字跡清晰,沒有磨滅缺損現象,被定為一級甲等文物,再次證明了秦丞相「隗林」為「隗狀」之訛。我們贊同顏氏的意見進行校正,將隗林改為「隗狀」以恢復歷史的真實。類似的例子非常多。
明代朱荃宰在《文通》中把搞集成者稱為「匯書」,他說:「著書莫難於匯書,匯書之人一,而讀吾匯者無萬數,以一人聞見,而使無萬數人皆以為允,此必無之事也。」深刻道出了「匯書」之難。由於我們搜求難遍,不免有遺珠之嘆,況且識見不高,所匯未必允當。此其一;第二,我們也受著時代與資料的局限,不可能作到盡善盡美。如文獻上已有的還須經考古材料的證明,必須俟之異日,只能遺憾地留給有心人去實現我們未了的願望。作為編纂人員,在《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出版之際,無不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讀者的評判與方家的指正。
《史記研究集成·十二本紀》的出版僅僅是《史記研究集成》走完了第一步,後面還有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需要繼續進行,任務光榮也艱巨,期待有志者加入,繼續努力,辛勤耕耘,完成這一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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