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州河穿過外白渡橋流向黃浦江,東方明珠萬家燈火淨收眼底。圖/視覺中國
假如站在外灘北端的外白渡橋上放眼望去,你會看見些什麼?
在東邊,黃浦江氣勢逼人,繞著東方明珠塔甩出一道大弧,裹挾了萬千巨輪浩蕩遠去,直通東海;在西側,蘇州河從遠方流到腳下,一路穿過沿岸的老街與新橋,夾雜著大小弄堂家長裡短的瑣事絮語,蜿蜒而來。
▲ 靜謐的蘇州河每天見證著魔都的古樸與繁華。圖/圖蟲·創意
這一江一河,一縱一橫地流淌過大半個上海,賦予這座城市江海的壯闊與水鄉的柔情。以交匯處的外白渡橋為分界——黃浦江從南到北往外拓展,打通了大千世界,孕育出這座舉世聞名的超級港口城市;蘇州河則自西而東由內延伸,可回溯到煙雨江南,成為老上海們私密的精神家園。
▲ 南延安東路,北至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東臨黃浦江,西面是「萬國建築博覽群」,都是外灘的精華所在。圖/視覺中國
時至今日,黃浦江的風採更勝往昔,兩岸大廈拔地而起、直上雲霄,是「摩登上海」一張光鮮亮麗的名片;蘇州河卻變作一條「家常河浜」,行人往來匆匆,熟視無睹,只剩下夜風裡一絲絲的潮氣,訴說著她的「過往風流」。
老上海的「外婆河」
發源於太湖流域的吳淞江,從吳江區一路蜿蜒向東,流經蘇州、崑山、嘉定、青浦,到上海市區的北新涇,始被稱作「蘇州河」。在古代,這條大河曾經直入東海,下遊近海處被稱作「滬瀆」,也就是今天上海簡稱「滬」的由來。▲吳淞江自西向東穿過整個崑山,來到「魔都」上海。繪圖/Paprika▲ 上海青浦區朱家角古鎮冬景。圖/視覺中國
▲ 2017年「千年古港——上海青龍鎮遺址考古展」在上海博物館展出。 圖中展品文物依次為:1.木貼金臥佛像;2.散落的水晶念珠;3.北宋年間「鬱四娘舍一片永充塔下用」朱書磚(左)與「陸仁安並妻孟十娘舍八萬四千片」模印陰文磚(中)。圖/ 視覺中國
可以說,上海的港口地位和文化基因,最初都是由吳淞江賦予的。當太湖慷慨地向東海輸送她豐沛的湖水,蘇州、杭州、湖州等地的商船同樣載去了江南的文化,使得這片處在長江三角洲最前緣的年輕土地,與身後古老的江南水鄉血脈相連。▲ 上海港港區陸域由長江口南岸港區、杭州灣北岸港區、黃浦江港區、洋山深水港區組成。圖為洋山港航拍景觀。圖/視覺中國
▲ 跨越了黃浦江的楊浦大橋,是上海的門戶象徵之一。圖/視覺中國
而吳淞江,卻在「黃浦奪淞」之後逐漸化作黃浦江的支流,低調地隱居幕後。直至上海開埠,這條論起輩分來說算是上海「外婆河」的古老河流,才重新煥發了生機,並擁有了現在這個如同少女般溫婉動人的名字——蘇州河。蘇州是一個極富古典氣息的地名,然而「蘇州河」卻是個洋涇浜名字。
1843年11月17日,時任「英國駐滬領事」的巴富爾宣布上海開埠。或許這個憑藉航海殖民發家的「日不落帝國」,對於江河航道的確有著敏銳的直覺——英國人將他們的居留地劃定在蘇州河與黃浦江交匯的黃金地段,並在當時還是一片農田的蘇州河南岸,設立了大英帝國領事館。
▲ 外灘源位於黃浦江與蘇州河的交匯處,這裡保留著一批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西洋歷史建築,是上海現代城市的源頭。圖/視覺中國
在此之後,這片現代文明衝擊下的土地迅速崛起,取代「老城廂」一帶成為了上海的中心,並被視作上海城市現代化之起源,至今蘇州河河口一帶的部分地區,仍被稱為「外灘源」。
▲ 外灘源航拍圖。圖/視覺中國
而當外來者們沿著身邊這條蜿蜒的小河溯源而上,發現她連通著盛產絲綢的蘇州城,因此將之命名為「Soozhow Creek」,意為「通向蘇州的小河」,自此開始,「蘇州河」之名流傳開來。
隨著河流之名一同興起的,還有沿河兩岸的建築。今天我們溯河而上,依舊能看見歷史留下的斑駁痕跡。
▲ 外灘萬國建築博覽群。攝影/周鑫
在經歷過三次更名的外白渡橋北邊,禮查飯店(浦江飯店)和百老匯大廈(上海大廈)相對而立。前者往往被視作上海灘最早接受新事物的地方——上海的第一盞電燈、第一場交誼舞會、第一部有聲電影都在此誕生;更曾在1922年接待過愛因斯坦,據說這位科學巨匠,就是在這裡知道了自己獲得諾貝爾獎的消息。
▲浦江飯店經歷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歷史變遷,猶如一幢歷史豐碑昂然屹立,疊影出上海變遷的縮影。圖/視覺中國
▲同在外白渡橋北邊的百老匯大廈(上海大廈)。圖/視覺中國
再往遠處看去,四川路橋邊的上海郵政總局,曾經擁有號稱「遠東第一大廳」的郵政營業廳,頂部建有巴洛克式鐘樓,其東側雕刻著分別手持火車頭、飛機和電纜的人物,象徵著交通通信;南邊則是希臘神話裡的商神赫爾墨斯、愛神厄洛斯(相當於羅馬神話裡的丘比特)和阿佛洛狄忒。
▲上海郵政總局大樓是我國目前仍在使用的建造最早、規模最大的郵政標誌性建築。圖/視覺中國
到西藏路橋,曾有一道鐵絲網將東西兩側分為「華界」和「租界」。其西北角的四行倉庫,原是大陸銀行和北四行的聯合倉庫,在1937年「八·一三」事變爆發後,成為了謝晉元率「八百壯士」激戰浴血之地。到今天,戰鬥最激烈的四行倉庫西牆,從老照片中被還原出來,屹立在光復路1號的街頭,其上密密麻麻的彈孔、被炮彈轟出的洞口,依稀訴說著當年淞滬會戰最後一幕的慘烈。
▲位於晉元路的上海四行倉庫抗戰紀念地晉元紀念廣場。圖/視覺中國
▲四行倉庫遺址內戰士戰鬥場景模擬雕像。圖/視覺中國
而從19世紀60年代起,憑藉著水路之便,蘇州河沿岸開始陸續出現了一些工廠,中國最早的一批麵粉、紡織、化工等民族工業在這裡起步。如早早開始建廠的榮氏兄弟(無錫的榮宗敬、榮德生),在1913年於新閘橋西光復路創辦了福新麵粉廠,此後又將目光轉向紡織業,兩年後在西段的周家橋創辦了申新紗廠,在蘇州河邊建立起了他們的「麵粉王國」和「棉紡王國」。
▲福新第三麵粉廠遺址,為蘇州河旁的老建築,也是上海民族資產階級的遺產留存。照片攝於2009年。圖/視覺中國
這些工廠的痕跡散落在沿河兩岸,如今的蘇州河工業文明展示館,就建立在上海眼鏡一廠的舊址上;而舊時挪威商人開設的「上海啤酒廠」(斯堪脫維亞啤酒廠),則保留了匈牙利籍建築師鄔達克的設計,成為夢清園的一部分。
羅曼蒂克消亡史
導演婁燁說,蘇州河是一條「沉澱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往事、傳說和所有的垃圾」的河。
當上海奇蹟般崛起,成為令人窮盡辭藻也難以描繪的大都會時,蘇州河沿岸的工業區迅速擴張,也吸引了大量為了謀生或逃難而來的移民。轟鳴的機器、高聳的煙囪、激增的人口,也使得這條河流不堪重負。
▲蘇州河,浦西區域夜景。圖/視覺中國
首先,今天人們擔心的「住房問題」在那時就已暴露。前來謀生的工人和流離失所的難民們,在河流沿岸建成了設施簡陋而住房密集的棚戶區,隱藏在「十裡洋場」的光鮮外表之下,生存於擁擠而狹小的空間之中。
▲浦西一帶的棚戶區。圖/視覺中國
上海「爺叔」金宇澄在《繁花》裡寫道:
「經過無數低矮蒼黑民房,經過了蘇州河,煙囪高矗入雲,路人黑瘦,到中山北路,香料廠氣味衝鼻,氧化鐵顏料廠紅塵滾滾,大片農田,農舍,楊柳,黃瓜棚,番茄田,種蘆粟的毛豆田,凌亂掘開的墳墓……沿途所見,全部算上海。」
▲石庫門是上海的老式建築,大多分布在內環線浦西區域內;而棚戶區相比石庫門來說簡陋而擁擠,被稱為「滾地龍」。圖/視覺中國
而林立的工廠,則排出源源不斷的工業廢水,伴隨著生活汙水和垃圾,未經處理就無所顧忌地傾倒入蘇州河中,經年累月,造成了河水水質的嚴重惡化。到1928年,由於水源汙染,原先為華界閘北供水的「上海閘北水廠」被迫遷至黃浦江邊。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蘇州河「墨墨黑」的顏色與沖天的臭氣,都成為了沿河居民的噩夢。河上漂浮的垃圾「填水成陸」,誇張點說是「人踩上去也不會沉」;而不論冬夏,只要颳起風各家各戶都不敢開窗,生怕家中闖進異味臭味;以至於蘇州河上的浙江路橋,由於處在垃圾碼頭邊上,一度被稱為「垃圾橋」……
▲圖為2015年10月,經過搬家大修後正在歸位的浙江路橋,如今它以更年輕的面貌屹立在蘇州河上。圖/視覺中國
「黑臭」的蘇州河水,仿佛掩蓋了她曾經的光輝。
直至上個世紀80年代末,新時代的上海才為這條古老的河流帶來轉機——蘇州河西段的工廠,大部分陸續遷移而去,各地基本都安裝上了汙水處理系統;而沿河的居民們,也逐漸擺脫狹小的棚戶,當年「三灣一弄」中的潘家灣和潭子灣,變成了現代化小區——中遠兩灣城。河水慢慢恢復到往日的清明,河畔建立的「夢清園」,一如其名,代表了上海人「夢想蘇州河清澈如故」的美好願景。
▲俯瞰蘇州河。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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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葉吟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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