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鰭豚「失蹤」
這是前不久一次由中、美、日、英、德、瑞等6國專家組成的長江淡水豚國際考察活動。在往返3336公裡、經歷了38天的大規模高精度搜尋後,專家們向媒體宣布了令人沮喪的考察結果:長江中未發現一頭白鰭豚。
這個結果一經專家說出,記者們感到了強烈的惋惜和震撼。這表明,比大熊貓更為稀少的白鰭豚種群狀況已經極度瀕危,它可能成為世界上第一個被人類「消滅」的鯨類動物。
「白鰭豚的消失不僅僅是一個物種的消失,也標誌著生物進化樹上一個科的消失,意味著長江部分生態環境結構和功能的喪失。如果白鰭豚不能在長江生存,恐怕終有一天,長江也不能支撐同是哺乳動物的人類的生存。」面對這個結果,一同參加考察的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
副主任、鯨類保護生物學學科組組長王丁博士痛心疾首。白鰭豚怎麼了﹖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齣悲劇﹖
「無疑,生存環境的持續惡化是造成白暨豚迅速瀕危的直接原因。」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淡水漁業研究中心研究員施煒綱緊鎖眉頭,憂心忡忡,「如果狀況繼續惡化,長江裡的所有生命物種將面臨滅頂之災,40年後長江裡不復再有魚類。」
長江是我國淡水漁業的搖籃,魚類基因的寶庫和經濟魚類的原種基地,在我國淡水漁業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據不完全統計,長江流域現有水生生物1100多種,其中魚類370多種、底棲動物220多種和其他上百種水生植物。長江流域是我國眾多珍稀瀕危水生野生動物的重要棲息繁衍場所,擁有白鰭豚、中華鱘、白鱘、江豚、大鯢、胭脂魚等國家一、二級重點保護水生野生動物,在生態進化、軍事仿生、考古研究等方面具有特殊的科學參考價值。
然而,目前白鰭豚種群迅速瀕危的現實卻印證著長江生命系統逐漸衰退的過程,它們在長江中的日漸瀕危也預示著被稱為「母親河」的長江正漸漸失去生命的氣息。
鰣魚、刀魚、魚回魚被稱為「長江三鮮」。
據統計,1968年至1977年的10年間,長江鰣魚年平均產量為49.2萬公斤。從1984年開始,鰣魚產量開始急劇下降,1986年僅為1.2萬公斤。如今,鰣魚已經基本絕跡。記者在安徽省安慶、銅陵等地採訪時,當地漁民告訴記者,他們現在根本捕不到鰣魚了,現年70多歲的蕪湖漁民陳大爺說:「30年前,我們一網下去能捕一二百斤鰣魚,現在我已七八年沒有見到這種魚了。」傳說中,去年江陰有人捕到一條長江鰣魚,賣了1萬多元。
湯樹寬是江蘇省張家港市金港鎮的一位老漁民,也是長江流域數萬名世代靠捕魚為生者之一。他回憶道,在20年前的刀魚漁汛期,他曾經一天就捕到了40多斤刀魚。但今年3月,他在江面上連續作業6天全都白忙活了。目前在張家港城裡,雖然刀魚的收購價是每千克2500元,但也常年處在無貨可供狀態,只有在一些五星級酒店的餐桌上才會偶爾出現刀魚。
去年的監測數據顯示,作為長江主要經濟魚類青、草、鰱、鱅四大「家魚」的種苗產量,已由最高年份的300億尾下降到2億尾。
新近由中國科學院、長江水利委員會、世界自然基金會(WWF)聯合發布的《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2007》,是迄今最權威、數據最齊全的長江「體檢」報告。報告顯示:「長江生態系統在不斷退化,物種減少、保護工作緊迫而艱巨。國寶白鰭豚難覓蹤跡,長江鰣魚不見多年,中華鱘、白鱘數量急劇減少。長江流域天然捕撈產量從1954年42.7萬噸下降到90年代的10萬噸左右。」
南京師範大學教授、農業部瀕危水生野生動植物種科學委員會委員周開亞教授對此深表無奈:「地球造就一個物種至少要200萬年,而人類破壞一個物種也許只要幾十年甚至幾年。」
誰是「殺手」
「長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成立21年來,我們首任分管局長管了10年,結果鰣魚絕跡了,第二任管了9年,結果中華絨螯蟹斷根了,在我卸任之時,長江裡還會有多少生命物種從地球上消失?」中國漁政203輪的會議室裡,農業部東海區漁政分局副局長馬毅扼腕長嘆:「這些年,眼見著長江裡原本數量龐大的四大『家魚』成了珍稀魚類,而原來的珍稀魚類成了瀕危物種,太令人揪心。」
4月中旬的一天,203輪巡航在安慶——銅陵段的江面上,漁政執法人員正在對「長江春禁」進行執法檢查。
「長江春禁」已實施了5年,近年來向長江及主要湖泊投放的各種水生動物原種苗種累計已達4億尾,為什麼還遏制不住長江生命物種的急劇衰退呢?
「『禁漁』和『增殖放流』僅僅是治標,單靠這,就能還給魚類一個『快樂天堂』嗎?」馬毅指著舷窗外一艘艘滿載黃沙的駁船,「看看吧,他們挖走的都是魚類生兒育女、休養生息的溫床啊!誰來治本呢?」
在江西鄱陽湖區,每個縣市都有採沙場。在這裡,一噸河沙的成本不過四五元錢,可一運到上海、江蘇等地立馬可以賣到七八十元。有一個縣2005年拍賣採沙權竟然進帳1.2億元。一個外地採沙老闆在一個村子承包了一半的採沙場,一年就獲利1200萬元,賺了個盆滿缽溢。
現在長江採沙實行限採制度,但偷採、亂挖現象仍然非常嚴重。據不完全統計,目前長江中下遊大型採沙船有1000多艘,而小型採沙船更是不計其數,僅安徽省境內就有1000多艘。有關人士估計,長江中下遊現有採沙船的年採沙能力已達數十億噸。
挖沙對水域生態環境帶來的災難是毀滅性的。它使天然的魚類棲息場所發生變化,直接影響魚類的產卵、索餌、育肥,嚴重破壞魚類的棲息環境和底棲生物的生存場所。一條功率幾千瓦的「吸沙王」採沙船,每次作業可在水底吸出一個60米寬的大坑,功率更大的可將水下深30米、直徑100米範圍內的沙石吸個精光。湖底的底泥和草場被大量吸走、清除,使魚類生活、產卵環境受到極大破壞。考察途中的王丁博士在鄱陽湖看到了讓人觸目驚心的挖沙場景:「面積不大的湖區,集中了上千艘數千噸位的挖沙船,曾經碧波萬頃的鄱陽湖被攪成了一鍋粥,湖水甚至比江水還要渾,在入江口形成一條明顯的湖水和江水的分界線。來自美國海洋與大氣管理局的著名鯨類專家Barbara Taylor博士說,這是她一生見到的最為嚴重的人為生態災難」
水工建設增多,是長江生命物種生態退化的另一個原因。
隨行的施煒綱教授打開筆記本電腦介紹說,水利水電工程的建設往往會使大部分天然河流的水文條件和食物條件不復存在,對魚類的棲息環境破壞極大。不幸的是,長江水利水電工程的建設正處於高速發展期和無序開發期。目前長江流域已經建成的較大型水電設施有149個,正在建設的有30餘個,規劃之中的有179個,總計達到338個,涉及到流域的幹流及所有的支流。「我可以預言,這些水利水電工程的全部建成之日,也就是長江生命物種的滅絕之時。」
汙染,是長江生命物種在劫難逃的又一個致命「殺手」。目前長江流域工業和生活廢汙水年排放量為300億噸,全流域的汙染源達3萬多個,在394個主要排汙口中,有一半以上沒達到國家標準。90%未經處理的工業汙水、農藥、化肥、生活汙水直接排入江中。過量的排放遠遠突破了長江的自淨能力,在長江形成了長達650公裡的岸邊汙染帶,這導致地表水和地下水汙染加劇,水質下降。很多支流部分水質指標難以達到漁業水質標準Ⅲ類或Ⅲ類以上標準。與此同時,頻頻發生的汙染事故,使得原本已經很脆弱的生命物種生境「雪上添霜」。2000—2004年,僅湖北省就先後發生江、河、湖汙染事故687起、汙染面積達到21400公頃、魚類死亡6530噸,由此造成的直接經濟損失達7500多萬元。施煒綱補充道,「其實,汙染事故造成的生物鏈斷裂引起的生態損失是根本無法用效益數字估量的。」
除此之外,過度捕撈造成長江水生生物資源嚴重衰退也是造成長江漁業資源衰退的重要原因。
長江流域分布著各類漁船2萬多艘,專業捕撈漁民5萬多人,另有兼業捕撈漁民20多萬人,捕撈強度大大超過了長江水生生物資源的承受能力,直接造成水生生物資源日益衰退,而屢禁不絕的電毒炸魚等非法作業又進一步加劇衰退的趨勢。
拯救長江
為了遏制長江水域生態日漸惡化和漁業資源不斷衰退的嚴峻形勢,早在1987年,國家農業部建立了長江漁業資源管理委員會,長漁委由沿江各省(市)漁業行政主管部門、有關科研院所等為委員單位。但這種政出多門、條塊分割的管理體制,造成一個完整的長江生態系統被「分」、「割」管治,同時由於利益驅動,促使地方保護、各自為政、相互掣肘的現象比比皆是,因此實際上很難全面履行其保護管理職能。
「必須下決心理順管理體制,通過設置專門的管理機構,加強統一管理和宏觀調控,從長江流域的高度對長江資源和環境通盤進行統一規劃、統一管理、統一執法。」馬毅認為。
從國際上看,近年來世界流域管理出現了一些共同的發展趨勢,越來越多的國家和流域實施以流域為基本單元的水管理。歐盟在2000年通過《歐盟水框架指令》,在其29個成員國與周邊國家實施流域綜合管理;南非於1998年通過《水法》,實施以流域管理為基礎的水資源管理;紐西蘭甚至按照流域邊界對地方行政區邊界進行了調整,促進地方政府的流域管理工作;美國則根據流域法律成立了田納西河流域管理局,通過聯邦政府與州政府的協議建立了德拉瓦河流域委員會。
事實上,《長江保護與發展報告2007》也提出了建立長江流域綜合管理委員會的建議。建議認為,長江流域管理委員會應直屬國務院領導,委員應包含中央有關部委、流域內各地方政府領導,主要利益相關企業以及專家學者和民間組織等,將長江流域資源、生態與環境保護納入流域綜合管理的目標。長江水利委員會水政水資源局局長劉振勝認為,只有由中央來牽頭,沿江各省市參加,才能儘快扭轉目前長江管理中存在的條塊分割、各自為政、多頭管理以及互不協調的局面。
有專家呼籲,儘快加強長江生命物種保護的法規和制度建設,提高全社會保護生態環境、保護資源的意識。政府相關部門應依據《漁業法》和《水汙染防治法》等法律,制訂並實施《長江水生生物資源養護管理條例》、《長江生態環境保護條例》,使長江漁業管理有統一的法規規範,初步形成以行業管理法律法規為主導,地方法規和專門部門規章、規定配套協調一致的法律法規體系,強化國家對地方的主導地位,實現統一協調的管理步調,以規範長江生態環境監測、江水汙染事故調查處理、工程建設項目環境影響評價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