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罐頭之類的現代軍事後勤手段出現前,軍隊後勤供應一直受到各種客觀條件的制約。
今天我們在史書上看到的數十萬大軍的徵戰都發生在高人口密度的農業區域, 而且這些數字中也包含不小的水分。冷兵器時代將大軍投放到遠方最大的困難就是如何供養自己的軍隊。古代社會沒有鐵路,運輸大宗物資主要依靠水運,因此中國近代以前的大城市和商業中心全部依水而建, 水運繁榮的城市也為軍隊徵伐帶來了方便。如果沒有水運的便利條件,數十萬大軍就要依靠廣泛搜集區域內的各種物資來供養自己。中國如此,西方軍事強國也是如。亞歷山大東徵時明文規定,軍隊在脫離河流地區時不得遠離超過行軍路程4 天的裡程, 因為大型牲畜能夠馱運供每名戰士8 天食用的物資,計算回程因素,恰好是4 天。羅馬軍團的活動範圍也不超過河流以外150 公裡,他們和日耳曼人的分界線就是萊茵河。
古代文明國家之間的戰爭受限於物資轉運條件,兩個相隔數千公裡的文明國家,比如兩漢和羅馬不可能出現數十萬大軍鏖戰的場面,因為任何一方都不能讓數十萬大軍經過上千公裡的沙漠、草原等非農業低人口密度區域。真正能遠徵數千裡完成十萬軍隊遠徵的是遊牧民族,其秘密就在毫不起眼的羊身上。
遊牧民族起源於最早的畜牧部落,我們今天熟悉的遊牧民族在歷史上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6 世紀的喜克索斯人。他們馴化了馬匹,第一次在人類戰爭史上應用了戰車。這種軍事優勢讓他們徵服了埃及, 也讓馴化馬匹的技術開始流傳。古代畜牧部落最常用的武器就是投石索,牧羊娃大衛擊殺腓力斯巨人歌利亞用的就是這種古老的技巧,這是放牧羊群給人類帶來的第一個軍事上的進步。古代的畜牧部落經常是戰爭的挑起者,但卻不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因為他們還沒有學會利用馬匹的機動性。人類利用馬匹作戰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馬匹馴化技術和騎兵戰術發展成熟後,遊牧民族開始真正出現在歷史舞臺上。
遊牧民族稱雄於冷兵器時代的主要奧秘就是他們擁有數量龐大的馬匹,匈奴、突厥、蒙古等在歷史上留下巨大陰影的遊牧民族都擁有上百萬馬匹。但文明國家中也有同樣擁有巨量的馬匹,漢武帝時代的西漢一樣可以出動數十萬馬匹遠徵漠北,唐朝的馬匹存量最高時達七十多萬,被亞歷山大滅掉的波斯帝國僅一個皇家馬場就有十幾萬的馬匹存量。
擁有巨大馬匹存量的漢唐等軍事強權,之所以沒有達到匈奴、蒙古一樣遠徵數千裡橫跨歐亞大陸的軍事成就,原因就在不起眼的羊身上。在中國古代將領擊敗遊牧民族的戰報裡,除了斬首數字經常會出現繳獲很多隻羊的記載,這些可憐的羊當然很有可能成了邊關將士打牙祭的美味。遊牧民族的戰士當然不是主動給邊關將士勞軍的,這些羊是他們戰時的食物來源。不過這些羊主要提供的不是肉,而是奶。遊牧民族的主食其實是奶食,羊肉只是過年過節和冬天不得已的選擇。時至今日,羊奶製成的各色食品至今仍是草原人的主食。
今天內蒙古自治區牧民的平均養殖水準是百分之二十八的牲畜出欄率,也就是說每一百隻羊每年可以利用的數量是二十八隻。這是科技進步的結果,今天各種疫苗、獸醫用藥層出不窮,牧民也可以利用準確天氣預報來防災,古代遊牧民族的出欄率恐怕要減半。如果以百分之十五的出欄率計算,擁有上百隻羊的牧民家庭也很難保證他們可以頓頓吃羊肉。重要的是,草原遊牧民族無法長時間保存肉食,在遇到雪災、旱災時他們也只能忍痛吃掉自己的羊。
遊牧民族進攻農業民族的最佳時間就是秋季,秋高馬肥正好是他們的戰馬最能發揮體力的好時候。在漢族等農業民族看來無法讓大軍通過的草原、荒漠並不能阻止攜帶大量羊群的遊牧民族通行。正是這種生產生活和軍事活動的高度一致性,讓遊牧民族成了近兩千年來各個主要文明國家的噩夢。羊群的移動速度就是遊牧民族長途行軍的標準速度,羊群吞食行軍路線上遇到的每一種可以食用的植物,然後轉化為羊奶,這些羊奶製成的奶製品就是遊牧民族軍隊的主要食物。
蒙古人遠徵時的肉食供應主要靠他們採集、捕獲到的小動物,羊肉並不是他們的主要肉食來源,歐洲傳教士筆下的蒙古人把野味、老鼠,甚至人肉都當成是為數不多的肉食來源。很顯然,如果羊肉是主要肉食來源的話,蒙古人是不會把精力放在這些事情上。一般的蒙古牧民如此,落魄的蒙古貴族也是如此,成吉思汗早年和母親一起生活時就四處採集各種小動物充當肉食,甚至因為一條魚就殺死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根據成吉思汗早年的其他生活片段,我們知道他們家那時候也是有羊的,這只能說明一般蒙古家庭根本沒有辦法讓羊肉成為主要的肉食來源。
蒙古大軍遠徵前,先依靠商人、使者、間諜傳回來的情報制定詳細的行軍路線圖,他們固然不用考慮行軍路線上的人口稠密程度,但幾十萬匹戰馬、上百萬的羊群每天所需要的飲用水和青草也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在蒙古人的西徵大軍中,所攜帶的馬匹、羊群每天要吃掉方圓二十平方英裡(一平方英裡相當於2.6 平方公裡)以上的青草,羊群吃掉的青草轉化的奶食維持了他們徵服活動所需的熱量。羊群就是遊牧民族活動的糧食倉庫,這些活動「乾糧」決定了遊牧民族行軍的速度,也決定了他們的行軍季節。
吐蕃和唐朝反覆爭奪青海、甘肅等地的戰爭中發生在秋天的次數最多,發生在冬天的最少。因為當時的吐蕃軍隊還保留著大量部族特徵,在夥食上非常依賴羊群的供應。唐朝軍隊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們紛紛利用吐蕃軍隊轉移牧場的有利時機進入爭議地帶,修築堡壘、囤積物資。一旦來年吐蕃軍隊回返,他們面對的又將是一場艱苦的攻堅戰。頂住吐蕃人進攻後的唐朝軍隊會在爭議地區大規模屯田,減少後方的供應,在唐朝和吐蕃戰爭中利用這點最好的就是主張「唾面自乾」的婁師德。婁師德是御史文官出身,卻是開荒種田的好手,他放下前程去西北戰場立功,更在公元682 年贏得了對吐蕃執政家族——噶爾家族重量級成員論贊婆八戰八捷的勝利。
吐蕃人如此,蒙古人也一樣。蒙古人的軍事行動也是秋季開頭,原因也還在羊身上。
今天我們司空見慣的涮羊肉傳說就是忽必烈時代蒙古士兵發明的。他們有閒情逸緻吃羊肉的原因在於蒙古人獲取了大量的漢地糧食,改變了自己的飲食結構。元朝蒙古人家庭普遍喜歡喝羊肉湯。這個習慣甚至傳到了漢族上層社會那裡,元大都的漢人官僚子弟也普遍把羊肉湯當成自己的早點。到了明朝,蒙古人在內蒙古也有了不少耕地,羊肉才再一次在草原上的中上階層風行。
本文摘自《舌尖上的戰爭:食物、戰爭、歷史的奇妙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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