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達坂上蜿蜒的天山公路。圖片來源:人民武警報邢佩偉攝
新華網消息:「天山公路鋪滿18歲黃金般的青春年華,鋪滿築路將士的忠骨,鋪滿鮮花野草,天山公路是用鮮血和汗水築成的 」 這是喀什河畔「天山公路紀念碑」上的碑文。
10月的天山,已經接連下過三場雪。踏著雪白的雪,擔負重修天山公路任務的武警交通二總隊官兵們列隊來到喬爾瑪烈士陵園,向修築天山公路犧牲的先烈敬獻花圈。
37年前,官兵們挺進天山,經過十年的艱苦鏖戰,168個年輕的生命長眠在562.75公裡的公路上。電影《天山深處的大兵》《天山行》就是這些鋼鐵軍人生活的真實寫照。37年後,武警交通二總隊接到命令擔負了天山獨庫公路180公裡路段的改擴建施工任務,千餘名官兵踏著前輩們的足跡重返天山。
「信念像雪松一樣堅定,追求像白楊一樣堅貞,品格像紅柳一樣堅忍,意志像胡楊一樣堅強。」一代代官兵鑄成的天山精神如一面面旗幟,永遠築在了天山之巔。
今天,當年築路官兵的傳人繼續用青春和生命守望著天山,守望著崇高的精神家園,書寫更加壯麗的時代讚歌。
「天山公路,我戎馬生涯的全部歲月 」
「陰山千裡橫西東,猿猱鴻鶘不能過。」這是古人筆下的天山。
今天,嶄新的柏油馬路與藍天白雲遙相交錯,天山公路,翻越冰山達坂,橫跨激流大河,穿過高山隧道,縱貫天山南北
「天山公路,我戎馬生涯的全部歲月 」在武警交通二總隊總隊長繆貴榮眼裡,天山公路是他歲月的全部意義,是其傾注一生的夢和理想。
濃厚的甘肅方言,不多的言語中透露著幹練和果敢。繆貴榮總隊長其實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但他講起天山公路,可以說上三天三夜。
1974年,遵照毛主席 「要搞活天山」的指示,經國務院、中央軍委批准,武警交通二總隊的前身中國人民解放軍基建工程兵開赴天山深處,擔負天山獨庫公路的修建任務。
這條「天路」,需要翻越4座海拔3000米以上、長年積雪的達坂,跨越5條險惡的河流。在這被外國專家稱為「地質災害博物館」的地方,要修建3條高山隧道,2座防雪走廊。
「那時條件太艱苦了,部隊全部是住帳篷。每天起床,大家眼角都會流出兩行泥土。築路全部是用鋼釺和鐵撬等簡單工具,一個營只有一臺推土機
「革命化戰勝機械化!那是當時最流行的口號。」 繆貴榮總隊長說。
一營一連二排的排長 四川兵石博濤。那年在49公裡打隧道,塌方了,石排長一把把戰士餘志雄推出來,餘志雄安然無恙,石排長卻犧牲了。
施工時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官兵都寫好了遺書。在一次大塌方中,連長楊曉海、指導員李善國和3名戰士被砸下了懸崖,官兵們瘋一般地到懸崖營救戰友,然而,大塌方塌下的上千立方土石已將5人深埋,幾天裡,官兵們用手扒,用腳蹬,直至把塌下的土石全部清理乾淨,卻也只在石縫裡找到一些碎骨和血跡。
原二總隊政委張國華也是當年徵戰天山公路的老兵,回憶那些往事,有艱難,但更是充滿了驕傲和自豪。1977年,部隊在修建冰達坂哈希勒根隧道北口時,漫天大雪連續下了5天5夜,平地積雪兩米多厚,給養車根本無法上來,官兵們面臨斷炊。大家把僅能維持幾天的糧食按1個月安排,把一天三餐改為兩餐,乾飯改為稀飯,後來連稀飯也不夠吃了,每頓只能喝些鹽麵糊糊充飢。戰士們在忍飢挨餓的狀態下仍然上工地。機械上不來,就用鐵鍬鋼釺手工幹;汽車開不動,就用人拉肩扛,硬是把290噸炸藥、1500噸水泥從溝底扛到山腰施工點。
10多天過去了,連隊的煤燒完了!在冰天雪地的帳篷裡戰士們不僅不能生火取暖,連做飯也成了大問題。連部決定停工3天,發動大家到雪峰下刨雪撿柴。但在這幾乎終年積雪的山腰哪裡有柴?費九牛二虎之力,扒開幾米深的積雪後,得到的只是幾把駱駝刺之類的乾草,還化不了半鍋雪。實在沒有辦法,連裡下了狠心,把帶來的桌椅板凳、木箱集中起來劈開燒飯,最後把睡的床板也抽出一半燒掉了,兩三個人擠到一個鋪上睡。
當第24天道路修通後,副團長帶領警通連送糧送柴到達工地,看到他們一個個因高山紫外線照射和雪光反射,眼睛紅腫得像個桃,臉上黑一塊紫一塊,銅錢大的皮一塊塊脫落,嘴唇都裂了幾道血口子,人人眼窩深陷。當時,他就抱著戰士們哭了。
「悲傷中帶著恐懼,不是擔心自己,而是害怕再有戰友失去。在一次施工爆破中,睡在我左右通鋪的三名戰友再也沒有回來。」繆貴榮說。
為修築天山公路致殘的戰友就更多了。王進光,1973年入伍,長期吃不上蔬菜,患上了嚴重的肝病。轉業到房地產公司工程隊幾年,因疲勞過度死在工地上。周開成,排啞炮時讓戰友躲開,被炸得雙目失明。退伍時,團首長問他:「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吧。」周開成回答:「我眼睛不行,走路不方便,部隊能不能給我送兩雙軍用膠鞋。」許多戰友都叫不出來名字了,但卻清晰得記得他們的笑容和臉龐,想他們啊
淚水在這個曾經是天山公路建設者的繆貴榮眼眶中打著轉,卻始終沒有流出來。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控制了
整整37年,繆貴榮和許多戰友一樣從新兵入伍就到了天山,直到天山公路貫通。從第一次的戰鬥員到第二次天山公路修建的指揮員。他說,什麼都可以忘記,但無法忘記那些永遠定格的生命。他們永遠躺在了天山深處,化作了天山公路的一片基石。
守望天山,守望父輩們的精神家園
凌晨的天山深處,在六支隊承擔的喬爾瑪施工路段,裝載機操作手孫守元又連續工作達16個小時了。
「每天早上8點前上工地,凌晨2點後才回來,最遲也有4點才下工地。要在大雪前完成施工任務,一點也耽誤不得。」黝黑的臉龐被強烈的紫外線照得充滿血絲。但一提起修建公路這些日子,孫守元臉上蕩漾著幸福的笑容。修築天山公路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父親的理想。
「我是裝載機手中技術最好的!帶了三個徒弟呢!」他的父親是一名工程兵,當兵五年就復員了。當聽說兒子入伍要去交通部隊時,父親叮囑他:要在天山公路上幹出成績來!別忘了你父親也是工程兵!
孫守元的技術可不是吹的,在工地上有一次路面平整機壞了,他竟然開著裝載機幹起了平整機的活,路面平均誤差左右不超過2釐米。他還多次化險為夷,在2009年一次清理特大雪崩中,他聽聲音就能辨別出雪崩即將發生,立即駕駛裝載機全速撤退,等他倒著撤退出來時,巨大的積雪飛洩而下,竟然把他駕駛的裝載機頭給淹沒了。
今年已是他入伍12個年頭了,在天山公路上的第3年。他榮立了三等功,還評為「百名技術能手」、「優秀士兵」。
「馬上就要晉升四級警士長,真擔心自己改選不上。我有這麼好的技術,部隊又給了我這麼多榮譽,我真想留下來多幹幾年。我很驕傲呵!我給我父親爭光了呢!」說這些話時,孫守元笑得更加燦爛,對未來充滿了更美好的憧憬。
同樣是築路兵後代的陳曉洪卻對人生和前途有一種完全不同的理解。「我是為了圓我父親的夢才到天山公路當兵的,來了我才發現這其實也正是我追逐的夢。」陳曉洪原來在解放軍當兵,在父親陳俊貴的要求下調到了武警交通部隊二總隊。
1980年4月12日下午6時,陳俊貴和戰友被大雪圍困途,最低氣溫達到零下30多攝氏度,大家因飢餓和嚴寒都倒下了。在這生死關頭,班長鄭林書拿出最後一個饅頭對陳俊貴說:「我和羅強是共產黨員,陳衛星是老兵,你是新兵,年齡最小,饅頭你吃。」
後來班長鄭林書、副班長羅強犧牲了。陳俊貴獲救後被送往醫院,由於凍傷嚴重,他在醫院治療了4年。1985年,已經結婚生子的陳俊貴作出一個決定,重新回到埋葬班長的天山腳下,一生一世陪伴班長和修築天山公路犧牲的戰友們。他在離班長墓地最近的山坡上蓋了三間房子,開墾了20多畝荒地,當起了農民,過著艱辛的生活。
2007年6月,陳俊貴將班長鄭林書和副班長羅強的遺骨,從新源縣移到新擴建的尼勒克縣喬爾瑪築路解放軍指戰員烈士陵園安葬,擔任了這裡的管理員。陳俊貴說:「我不僅可以和班長在一起,還可終生守候著修築天山獨庫公路犧牲的戰友們了!」
陳曉洪來到天山公路的第一站就是喬爾瑪,部隊由於大雪撤到了山下,他留守營區看護施工機械,等待春天施工期到時部隊上來。沒想到,他在無人區一呆就是6個月。
「我和兩隻狗一起睡了6個月,每天聽到的就是附近的狼嚎。」陳曉洪講述自己的故事時不時忍不住笑出聲音,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
「剛到武警交通部隊時,不知道交通部隊是做什麼的,以為是交警指揮車輛的呢!」
陳曉洪沒想到交通部隊沒有雙休日,天天都在工地上;他更沒想到交通部隊施工營地山後面竟然有野豬、狼、狗熊等許多野獸出沒。部隊撤下山後,整個喬爾瑪就他一人,83公裡之外種蜂場鎮才有人煙。沒有手機信號,沒有自來水,自己發電,自己做飯
但他堅信自己的勇敢和意志。他留守後不久,喬爾瑪遭遇特大雪災,院內的汽車都被積雪淹沒。室內兩根粗大的鋼釺是他最強大有依靠,一根拴門,一根握在手中防野獸襲擊。
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一天深夜,突然門口的三兩隻狗發出異樣的驚叫,周圍牧羊人留守的狗也狂噪起來。野獸來了!他手握鋼釺,隨時準備與闖入的野獸搏鬥 天亮了,他打開房門前,突然發現一隻狗口吐白沫,已經被嚇死了!不遠處,一隻高大的牧羊犬也倒在了雪地中,同樣的口吐白沫。雪地上,留下了比巴掌還大的奇怪的腳印。不知道是什麼兇猛的動物,後來有人說是雪豹。
從此以後,倖存的兩隻狗再也不在外睡覺了,只要把他們關在門外,狗就不停撓門,並大聲哭泣。陳曉洪就把它們放進屋裡睡覺。這這樣,堅守了6個月。
「我的父親堅守著他的精神高地,我雖然無法全部領會和理解,但我到了天山深處我就理解了父親的選擇。每一名修築天山公路的武警交通官兵,都有著常人無法領略的精神世界。只有你到了這裡面,你才會感悟到。」
在沿途的施工工地上,武警官兵在辛勞地工作。警徽在太陽下發出耀眼的光芒,灑在寬闊在天山公路上,在雪山崇嶺間向前延伸
「驕傲的是通天大道,愧疚的是對親人和愛人
海拔3190多米處的天山深處,在我國高寒地區最長的公路隧道 鐵力買提隧道內,武警官兵們正在緊張地施工
循著隆隆的機器聲,中隊長雷雲輝正在指揮排險,前些天一場突降的大雪,引發崩塌,把路基埋了。總工周軍輝說,6月18日,雷雲輝帶領戰士們清理山坡「浮石」,突然,一陣狂風颳過,一塊「浮石」從山頂滾落而下,雷雲輝一邊大喊「躲開」,一邊推開戰士,石頭從兩人之間飛過去。周軍輝說:「那場景,想起來都令人後怕。」
「可以說,當年施工中什麼都缺,但是不缺精神!今天,高科技施工下,依然不缺精神。」 30多年前參與修築獨庫公路的武警交通六支隊高級工程師年逾花甲的王晉,說話擲地有聲
重返天山,困難重重。山裡缺水、缺電、通訊不暢。一塊磚頭、一袋水泥都要從百十公裡的山外往裡運,由於路途遙遠,運輸費比材料價格高出好幾倍。官兵們自力更生,從峽谷中撿回了石頭,從河道裡扛回沙子,把沾滿泥巴的磚塊一塊塊清理乾淨,用於修建營房。遇到塌方,道路被埋,蔬菜和食品無法運送,官兵只好一日三餐啃饢餅。沒有水,他們從幾公裡外的山溝裡接來了雪水燒開飲用,由於雪水雜質較多,官兵們大都拉肚子,不少人患上了腸炎。
測繪班的戰士們早出晚歸,置身於連綿陡峭的群山峽谷,在荊棘叢生、野獸出沒的茂密叢林中,他們肩扛儀器、背著鐵錘,從山上到山下、從這座山到那座山反覆攀登布點,作訓服被汗水溼透。他們和當年的築路英雄一樣,在懸崖峭壁上打上鋼釺,拴上繩子,尋找最佳的測量點。心細的戰士作過這樣的統計:幾年來,測繪班成員每人大約穿破40雙膠鞋、磨破100多副手套,依靠勇敢和機智,他們徵服了當年築路將士徵戰過的「飛線」和「老虎口」。
官兵們承擔的路段,大多處在懸崖峭壁和險工險段,全線近千道涵洞只有不到200道可以利用原道路作為便道,其餘都要在山谷和懸崖上做基礎,架支架,施工難度及危險性相當大,官兵們一次次組織技術攻關,一次次取得了突破。同樣,七支隊承建的清水河大橋就是這樣一座典型的山谷高架橋。高達59米高的橋墩就像一根擎天的柱,要從懸崖絕壁上鑽孔20多米用混凝土澆注而成。項目主任洪新斌和技術人員反覆研究,先後5改施工方案,發明了掛蘭懸澆法,施工質量又快又好,被自治區交通廳評為施工質量、進度兩個第一名。
天山公路獨庫公路的建成,填補了我國公路建築史上的兩項空白 拉爾墩防雪走廊是我國高寒地區防雪工程的首例;玉希莫勒蓋隧道地質構造之複雜更是我國公路隧道施工中前所未有的。
「如今,我們改造這條路,施工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王晉激動地說,現在部隊已經用上了很多先進的機械裝備,由「手工化」發展到了「機械化」,施工質量和效率大幅躍升。
哈希勒根意為「此路不通」,海拔3500米。當年玄焋法師西天取經,想從這裡穿過到龜茲,卻由於道路險惡而另擇他途。如今,改建後的天山公路即將成為一條名副其實的「通天大道「。
「驕傲的是通天大道路,愧疚的親人和愛人。」教導員鄧松濤說。
結婚十年,分居十年。他給我們背誦起了電影天山行中的對聯:「碧血灑滿天山,捐軀為誰?為國為軍威振奮!夫妻分居十年,幸福何在?在千家萬戶團圓。」
教導員妻子至今沒有懷上孩子,去年妻子專程從老家湖南千裡迢迢來到部隊,僅路上就走了15天。好不容易到了工地,卻老見不上面,白天教導員在工地,凌晨二三點才回到帳篷,妻子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失望地回了老家。
「等天山公路完全建設完就休假,再不要孩子妻子和我年齡都大了 」說這話時,我看到他臉上笑容掠過一絲無奈和苦澀。第二天我得知,教導員又接到了新的施工任務,帶領官兵已又在趕往工地的路上了。
愛情對於官兵們來說永遠是那般奢侈。去年剛剛踏出校門口的大學生幹部李樹俊,由於施工區沒有信號,幾個月他都無法給女朋友打上一個電話。
「那天她生日,我徒步走了6公裡,去給她打電話,電話裡我們突然都沒有話說 沉默了許久,傳來的都是痛楚的哭聲。」
2011年暑假,她來到工地看我,面對官兵們辛勞的生活,她一次又一次的含著眼淚說:「都到二十一世紀了,你們還吃這樣的苦,到底是為誰呀!」這句話,至今還不時迴響在我的耳邊。我常想,究竟是為了誰?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為了祖國昌盛,為了新疆繁榮穩定,為了各族人民走上幸福大道。
武警交通部隊副政委吳天智少將在天山公路喬爾瑪烈士陵園鞠躬揮毫:「四載餐風飲雪,辛勞為誰?為邊疆穩定昌盛;再度徵戰天山,豐碑安在?在各族人民心中!」
這就是天山深處一群鐵打的兵。
這就是留在新疆各族人民心中的無字豐碑!(新華社記者吳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