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中國的「反盜版」,在常人的印象中是近些年來的事情。事實上,反盜版這事兒要回溯到三四百年前,文化奇人李漁因為有人盜版他的《閒情偶寄》而憤然赴蘇州打官司,雖因官場黑暗官司失敗,但卻成了歷史上反盜版鬥士的先驅。最近,以李漁這段歷史被寫成了歌劇搬上了京城的舞臺,這就是前幾天在天橋劇場連續上演數場的大型民族抒情歌劇《芥子園》。整晚,觀眾被主人公李漁堅韌執著剛強不屈的精神所感染,同時也被他與女主純真的愛所打動。這部戲文採飛揚,旋律優美動人,情感抒發走心入肺,尤其是尾聲女主雪兒在精神世界裡復活的環節,那美到極致的漫天花雨和絲絲入扣的對愛與人性的浪漫表達令人心醉催人淚下。雖然是悲劇,但因為有了這份兒浪漫一點不覺得悲傷。而首輪演出中指揮家陳正哲揮棒中國樂派交響樂團以及薛皓垠、劉桐、陳美潭、賈貝利、金武燮、桑雲龍等三組演員也為該劇的完美呈現各自填上了精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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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戲是「磨」出來的
如今很多歌劇創作都是「趕」出來的,幾個月從無到有趕出一部歌劇不算新鮮。但是,《芥子園》是個特例。這部歌劇的編劇趙景揚花了六年的時間創作這部歌劇的第一稿,後面幾經打磨,已經到了第七稿,字數也從第一稿的兩萬五千字縮減到一萬六千字,至今歷時13年。作曲家張朝從確定要寫這部歌劇開始,去蘇州、南京採風,學習江南音樂文化,歷時三年才完成鋼琴譜。一個《芥子園》的主導動機的形成也是費盡心機,編劇趙景揚說,張朝是在深圳斯坦威一架上千萬的鋼琴上完成的。
最近幾次和趙景揚聊天,他都會搖頭嘆氣這部戲的先天不足就是缺乏資金。但就是在這樣捉襟見肘的窘況中,為了讓這部戲最終面對觀眾時的儘量完美的呈現,在定稿配器之前,他們還是在非常有限的資金中拿出部分來做一場試唱音樂會,邀請了國家大劇院從奧地利歸來的隋博睿擔任鋼琴藝術指導,陳正哲和邵恩兩位著名指揮家擔任排練和執棒,中央歌劇院合唱團的歌唱家擔任合唱,此外還請到了中國歌劇舞劇院歌劇團、中央歌劇院的歌唱家和國家交響樂團的歌唱家擔綱主唱。難怪著名評論家、指揮家卞祖善會感嘆,像這樣的試唱音樂會還是第一次,「主創團隊是想做事情,想把事情做好。」同時,卞先生如此評價《芥子園》「有歌劇化思維的劇本,音樂的歌唱性音樂性都很好,非常民族化、歌劇化,是用我們中國人的母語創作的歌劇。」指揮家邵恩也不無感嘆,自己從來沒有想到和他熟識十幾年的趙景揚竟然這麼好的文筆,把人物內心描寫的非常到位,歌詞都是用中國的對聯、四六句格式,即對仗工整,又不是文言,大家都聽得懂。《芥子園》看起來很平淡,卻觸動了人的脆弱的神經,那就是愛,歌唱愛情這個永恆的主題。評論家張萌認為,《芥子園》有非常好的基礎,有歌劇化思維的劇本,文字很優美,有好聽的音樂。
此番在天橋劇場的幾場試演,則是一次面對觀眾和市場的試水檢驗。趙景揚說,無論是劇本還是音樂,得到觀眾和專家的反饋之後,能動的地方就動能改的地方就改,直到最後日臻完美的呈現在舞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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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園》,趙景揚十幾年磨一劍
作為資深樂評人,趙景揚以往都是在旁觀者的立場和角度品評別人的作品。但是,這一次他成了主角。事實上,在此之前他已經創作過音樂劇和京劇,《芥子園》更不是腦子一熱拍腦門寫就的作品,而是傾盡十餘年心力和心血打磨而成。李漁一生最輝煌的時期在南京芥子園度過的,而趙景揚雖然祖籍山東但在南京出生長大,說話口音就連吃飯的胃口都是南京的,而且從小就對李漁這個人有著濃厚的興趣。「如今歌劇舞臺大歌劇太多了,普通人以及才子佳人的歌劇很少,加上李漁的故事中有愛、反腐敗、反盜版,於是我把這個發生在三百年前的版權官司寫成歌劇,劇中對官商勾結等官場腐敗給予了嚴厲的批判,很有現實意義。」2017年,趙景揚抱著試試看的想法,申報了國家藝術基金,沒想到竟然成了,「當時是第一次盲選,三位評委發了十個本子,完全不知作者是誰,只需要為每部劇本寫評語,最後通過排序神奇的通過了。」基金申報成功只是一個艱難的開始,因為北京沒有配套資金,趙景揚說,既然故事發生在南京,那就去南京去找,最後無果只好咬牙找錢把戲排出來。這個創排過程很艱難,更難的是劇組沒團沒排練場,甚至以前還在琴行、地下室排練過,「這是一部中國抒情歌劇,沒有一個地方是這個地方或者那個地方的曲調,一句都沒有純粹的原創,但是你一聽就是一部完全徹底的中國歌劇。」這部戲顯示了趙景揚出色的文學和文字功底以及中國文字的獨特美感,唱詞中沒有大白話的羅列。比如一對有情人對美好的回憶是這樣吟唱:「攜手吟詩,並肩觀畫,舉頭望明月,低頭捉雙影」「每日裡我與你共倚香枕,每日裡絲竹諧同頌佳音」。這樣的句子在《芥子園》裡很多,就是主人公李漁借行對來與貪官汙吏舌戰,也有:「升到卅六重天宮,死落十八層地獄」這樣的對仗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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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朝寫民族歌劇消滅宣敘調
這些年,很多作曲家周旋在各種委約的規定作業當中,遇到一部心儀的劇本發自內心歡喜傾注極大的熱情投入創作,這種情況並不多見甚至有些可遇而不可求。而《芥子園》對於作曲家張朝來說,幸運的遇到這樣一部戲。兩位藝術家相識於四五年前,對這部戲的醞釀和鋪墊足有兩三年,他們之間彼此信任,創作過程中幾乎不用溝通了,用張朝的話說幾乎到了「神交」的境界。大多數編劇文字功底好,但是並不一定懂音樂。但是張朝遇到了一位看的懂總譜的編劇,這樣的搭檔會有衝突嗎?「在音樂層面,我們從來就沒有過半句的爭執,他完全給我創作空間。再說作為樂評人,趙老師懂音樂,他把很多音樂的設想都融進劇本創作中,而我也能看得出他的音樂設想來。我跟他說,如果你不給我自由,我的能量得不到施展那你就虧大發了,你越讓我自由發揮,我越能給你增光添彩。」張朝表示,有時候他為了讓劇本更具備音樂性,情緒上來他還會給趙景揚的劇本動手或者加上唱詞,劇中戲曲片段《源夢》就是他起的名字,「為什麼要蓋芥子園,因為中國人都有一個桃花源的夢。」《芥子園》定位於東方抒情歌劇,張朝認為,抒情歌劇是往內走的,而戲劇歌劇更注重故事情節和戲劇衝突,「事實上,這部戲的故事性並不是很強,故事一句話就可以說完,李漁發布《閒情偶寄》突然發現盜版,趕赴蘇州打官司,官司失敗歸來他愛的雪兒死了。於是,這樣一部戲要想吸引人,就在唱詞之中下功夫,男女主人公怎麼相愛、怎麼離別、怎麼嫉惡如仇最後怎麼訣別。」這部戲發生在金陵,雖然聽得出有一些地域音樂的風格,但又都是原創音樂。「你可以聽到一些崑曲的元素或者一句半句的動機,但我更多的是從風格入手,民族歌劇應該把形式化掉,如果停留在形式上會有局限,或者被民歌牽著鼻子走,那些民族的東西應該化成血液,最後不光是一種民族的色彩、符號、風格,所有原創都回到本真,變成靈魂深處流淌出來的旋律。」民族歌劇因為四聲等原因,宣敘調的拗口難聽是很難解決的問題。但是,在張朝的創作中,既然解決不掉,那就完全不用,用他的話說就是「廢除宣敘調」,「我希望以東方的線條來呈現歌劇的美,通過人聲來呈現這種美,而宣敘調是沒有線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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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芥子園》年輕的導演
八歲的時候,莽也嘉就在歌劇舞臺上,演了上百場《黨的女兒》。編劇趙景揚介紹,那時候的她就對導演這一行有著濃厚的興趣,巡演中每天演出結束到酒店不睡覺,還要走一遍戲,想著如果自己當導演這裡那裡會如何處理。這個天生想當導演的小姑娘,最終去了中戲導演系。畢業後,工作了五年,排過幾部戲,又去「戲劇聖地」聖彼得堡國際戲劇學院繼續深造學習戲劇導演。實際上,起初這部戲導演另有其人,但人在國外因為疫情回不來,原本做執行導演的莽也嘉就成了主角,她這次專程從俄羅斯回國經過了21天的隔離期才進組排練。趙景揚對這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導演很滿意,豎著大拇哥說小姑娘很厲害,「不僅導演很在行,而且看的懂總譜,還會唱歌跳舞。」「我們在國外留學的學生想的很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學到的東西把它帶回來讓它本土化,所以接到這部戲之後很開心,對這個機會也很珍惜很興奮。」莽也嘉表示,看了編劇的劇本也了解了一些有關李漁的資料,李漁對於中國舞臺從業者無論戲劇歌劇舞劇戲曲,他都是像祖師爺的存在,「我的靈感來源更多的是張朝老師的音樂,很多場面光看劇本沒有音樂很難想出來,但是我閉著眼睛聽著張朝老師的音樂那些畫面一幕幕的湧現出來,我的調度設計、節奏快慢包括路線的設計等等完全是根據音樂走的,甚至在排練的過程中也會隨之音樂不斷地往前走。」說到李漁,莽也嘉想到了米蘭昆德拉的名作《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李漁是有著考取功名光耀門庭使命的,但是才華橫溢的他因為種種原因放棄了這一切。在當時人看來演藝這個行業是戲子和下九流,李漁所做的就是不務正業。他借著演戲的機會,嬉笑怒罵表達心中的各種情緒。這部戲截取的這一段,是李漁一生中的高光時刻,他的家班名揚天下,他的書紅紅火火,喬王二姬都在。李漁有一個事情激勵我,不管一輩子遇到什麼事,不管別人怎麼看你,我不會浪費和辜負老天爺給你的這份兒天分,他很認真的去對待,這是一種很向上的力量。同時,我在李漁嬉笑怒罵玩世不恭裡面看到了他對藝術的追求,以及小時候學到的四書五經給予他的品格,他很真誠,他真心對待家人真心對待創作,他愛生命、他愛藝術、他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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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有可能一「漁」多吃
據了解,《芥子園》主創在創作之初就有著他們特殊的打算。筆者在排練廳裡聽鋼琴伴奏的時候,就已經感受到音樂游離於聲樂之外的獨立美感,而在天橋劇場的演出現場,交響樂團的音樂氛圍再一次震撼和感動了我的耳朵。作曲家張朝介紹,這部戲通過抒情詠嘆、敘事詠嘆、戲劇詠嘆三種方式去表現跌宕起伏的內容,加上豐富的合唱、重唱、四幕的幕間曲以及多段舞蹈高度統一在精緻的管弦樂裡面,去掉聲樂只欣賞樂隊音樂就像音樂會,未來還是可以專門演奏一場「無詞版」音樂會。除了「音樂會版」,編劇趙景揚還透露,指揮家陳正哲讚嘆於這部戲音樂的美曾經對張朝建議,這部戲一個字不用改一個音符不用改,就可以變成音樂劇,《芥子園》的女主角劉桐除了美聲也可以唱通俗,張朝把音樂風格稍微變動一下,劉桐開口一唱真的變成了音樂劇。本月,張朝就可以完成「音樂劇版」的音樂小樣。此外,現在已經有人在聯繫將這部戲改編成「京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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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小紅花」如今的「大紅花」
在《芥子園》的舞臺上,有幾段錦上添花的舞蹈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尤其是十幾位年齡看上去不算小的阿姨們舞步翩翩頗有味道。說起這些阿姨來可是大有來歷,當年名噪一時的南京「小紅花藝術團」可謂是家喻戶曉,而這些平均年齡超過六十歲的阿姨其中有好幾位正是當年的「小紅花」成員,她們現在的名字叫做「大紅花藝術團」。團長王斌女士介紹,這些團員是從藝術團精心挑選出來的佼佼者,「我們都是在南京長大的,主人公李漁就生活在南京,我們心裡有李漁情節。可能年輕舞蹈演員比我們漂亮,但是她們可能達不到這種感覺和意境。我們的舞蹈主要是渲染主人公李漁內心活動的外化表現,是戲劇氛圍的襯託和渲染。」
張學軍文並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