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北京路,可能廣東、廣西、河南、湖北、山東、江西……全國很多地方的聽眾會說,我們這兒有。其中,最年輕的「北京路」,應該在三沙市永興島上。
而比較有名氣的,廣州市的北京路算一個。它是廣州市越秀區的步行街,是廣州建城的基礎核心之地,古時候的CBD。不過,早年間,這裡叫做「雙門底」大街。
老街易名,不只是在廣州,在1980年到2003年的北京舊城改造中,胡同地名消失近40%。城市發展,街巷名稱如何保留?
改變與傳承,需要我們細細思量。《致我們正在消逝的文化印記》地名季今天播出第二篇:《講古「雙門底」》。 雙門底曾處於老廣州城的中軸線,市井繁華,商賈雲集,被稱為「嶺南第一街」。只是如今,這裡卻很少再有人喊它「雙門底」。
從小走這條街到大梁伯和李伯說:「叫過漢民路,叫永漢路多。永漢電影院就是用這條路起名的。」
當年小童,今已耄耋。「雙門底」的名字也幾次更迭,從永清路,到永漢路,上世紀60年代正式叫做北京路。
梁伯記憶裡尋不見的雙門底偶爾還會在粵語講古(說書)中聽見些許。
在《番禺縣誌》、《廣東新語》這些史料和書籍中,年逾古稀的廣州地方志專家龔伯洪辨認著「雙門底」的輪廓:「劉隱是當嶺南節度使,在嶺南就是「一哥」啦。他建了清海軍樓,有兩個門。到宋代的時候改建,就是更好看,更大,更輝煌,就叫雙門了。到清代就叫拱北樓。兩邊就很多做生意的,所以那個街叫雙門底了。底的意思就是上面下面嘛,雙門的下面,廣州都是這樣叫的,樓底(粵語)嘛。拱北樓有個石鼓都在那裡,就是雙門了。」
當年藥香是它的門牌,如今這裡早已做起別的買賣。
《廣州城坊志》引清代文獻記載:「雙門底陳李濟蠟丸藥肆,肇自國初。」老師傅的回憶,也從小蠟殼開始。小志說:「一個做蠟殼的車間,就在這裡做,做完以後拉到正廠那邊去包裝。踩著三輪車,上面用竹子做的蒸籠,放著很多做好的半成品蠟殼。車水馬龍很多車。很多小朋友就偷那個蠟殼來玩。他踩個三輪車,別人在那裡偷。」藥香褪去,藥廠搬遷,廠房轉作他用,兩家洋快餐的招牌奪目。把目光從街面移開,後退、再後退、仰頭,才見藥廠招牌在建築最頂部,老師傅說,這就像根,仍然留在雙門底。
賴老說:「那個是我們搬出去以後,這裡進行商業改造,我們廠提出的唯一要求留下這個標誌,在這裡。就是說,起碼這個194號曾經是陳李濟的舊廠,有這個標誌。其他都面目全非了,完全看不出來了。」
1985年,這裡興建起30層高的大型百貨商店,這條有悠久歷史的文化商業街,開始了劃時代的轉型。店鋪間交織著「咚咚」的音樂聲和叫賣聲,淹沒了街角銅壺滴漏的潺潺。
銅壺滴漏是我國古代測量時間的裝置,根據水流速度,看木製浮箭被水升到哪個刻度來度量時間。雙門底的這件銅壺滴漏直到上個世紀還在使用。
在粵語講古傳承人彭嘉志眼裡,這「潺潺」聲只有『老廣州』才懂得,「我們廣州人有句話叫「有牌」,要等你很久——這個人有牌才能等到他。這個怎麼來?雙門底以前有銅壺滴漏,但是到了時間,不是每家都有鍾,就靠人去報時。當時有個職能是巡城馬,他就舉個大牌,騎著馬在大街上跑,一路上人們看到巡城馬的牌子大概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亥牌時分,就是這樣看這個。報時的牌,就變成時間的代名詞。」
從事廣州文物考古的朱海仁不是老廣州,卻更懂得雙門底的珍貴。2002年,北京路開挖地面,發現了千年古道和拱北樓建築遺址。千年古道部分遺址通過覆蓋玻璃的方式,向公眾展示,由唐朝到民國時期共11層路面。遺址立面,時代的更迭清晰可見:雙門底大街、永清路、永漢路……一層疊一層。朱海仁說,「像這個宋代的時候是磚鋪地面。宋代的這個基子廢棄了之後,那麼到了明代的時候它又重建。你看在上面又墊了六七十公分的一層土,上面又鋪石頭地面。」
彭嘉志講過這麼一個故事:在粵語裡有個雙門底賣貓,它的意思就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它有個故事是說,當初有人在這裡擺檔賣字畫,就畫了只老虎,畫得太不像了,沒有老虎的威猛。有個小朋友走過,童言無忌,說好大一隻貓。有人說,城市起源於街巷。但站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路面上,匆匆穿行的人們越來越少在古道上停留,路口交通燈的提示音交替,催促行人快些走過。
雙門底」漸漸隱於歷史深處,或許有一天也將消失在記憶裡。
廣州北京路,名字在全國的街道裡重複率不算低。第一次去的人,也不會對它的樣子感到陌生。穿梭在廣州北京路,腦子裡不斷閃出,在北京卻不怎麼會去的王府井、大柵欄。
大家都有同一個名字,商業步行街。沒了車市馬龍,卻吵鬧不減;努力顯示些當地特色,卻又不地道。清晨,80多歲的老伯從北京路穿行,關於這裡記得最多的,是新華書店上面的舞廳。當時還是孩子的他,其實不曾進去過。但就是印在腦海中,成了私人獨家記憶。
和老字號陳李濟的老師傅,約在了北京路上一座商城二樓的快餐店碰面。一進去,才知道為何會約在這裡,老師傅說,這個位置是過去藥廠的會計室。然後,被附近學校投訴過的鍋爐、民兵存槍的倉庫、把藥丸當糖給小朋友的更老的老師傅……就由著他們的描述,在這商城裡重新生長了出來。看到舊時中藥蠟殼的模型,顏色微黃,用木製模具手工製作,抽去模具後,蠟殼圓子上會留下一節蠟蒂。和後來工業流水線生產的平滑的白色球型蠟殼不同。而這一變,去掉的不止那節蠟蒂。
微黃的蠟殼圓子在木製模具裡,不知為何,像極了街對面檔口賣得火熱的小吃章魚丸子。
過去,小朋友常常會被帶到爸爸媽媽工作的單位,接受採訪的賴老女兒也到過老廠。我問,會給她講講以前這裡的故事嗎?賴老說,不會,年輕人不感興趣。本在廣州府中軸線上,人們生活中最主要的大街。如今,熱鬧不減,南來北往,遊客眾多,依舊是地標,當地人卻去的少了。
食在廣州,北京路周圍,茶樓、茶餐廳、腸粉店、燉品店也在此集中。可已不是老廣州想念的食肆。有人說,是雲吞裡少了一味,人情味。
對於一些事情,我們或許是很想努力記得的。就像北京路上豎著的銅壺滴漏模型。管子雖每天定點放水,可終究是不盡職的,讓人弄不懂,為何要擺放幾隻水桶。
何為印記?或許不單是留下的痕跡、古蹟,更是聊起時,互相之間一種「你懂」的心照不宣。作者:劉飛、鄭澍
音頻製作:王敏
鳴謝:廣州大南路小學
編輯:欒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