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每個70後、80後甚至90後都有這樣一段共同的記憶——
下課鈴聲一響。
幾個關係交好的同學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走,下了課就跑!」
然後幾個小孩兒探頭探腦地從學校大門跑出,繞過門口炸爆米花的老頭,掠過街口理髮店的紅藍旋轉燈箱,迎著夾雜辣條味兒的春風,奔向那個象徵自由與潮流的終極目的地——音像店。
一路上戰戰兢兢,遇見熟人還得虛與委蛇地寒暄,聲稱與同學一同買文具。
最後站到門口了才能放下心來,一頭扎進碟片的海洋,在周杰倫王力宏潘瑋柏的音樂世界中遨遊。
花上一周省下的零花錢,買到一張中意的專輯,偷偷背著父母聽,被父母發現,碟片被無情沒收或撇斷……
提到音像店,腦子裡好像就會自動放映出青春時代的這一系列連續劇。
帶點瘋狂的叛逆,帶點裝逼的儀式感,帶點未遂的失落,所有的情緒和記憶一同組成了那個音像店的黃金年代。
音像店的黃金年代
上世紀90年代初,CD和VCD機先後進入中國市場,之後的近二十年,就是音像店的黃金年代。
南京的70、80後,甚至是90後都義無反顧地投身進了那陣文化浪潮中去。
馬臺街的小魏音像和54號碟屋,雲南路的page2,寧海路的四海與秋明,估衣廊的紅帆,搬來搬去的歐美天堂,橋北人鍾愛的東門老街……還有無數早已叫不上名字的小店,共同撐起了南京人的音像記憶。
在聽音樂看電影不僅僅是點擊一下「開始鍵」那麼簡單的年代,音像店就成為了南京人安放青春叛逆、放飛自我與獵奇心理的烏託邦。
那時候,把海報貼寢室,買碟還買打口碟,聽歌還用cd機,手抄歌詞本還得貼貼畫。
從張國榮、鄧麗君到張學友、劉德華,再到周杰倫,想要知道誰最火?就得看考試結束後的草稿紙背面默寫上了誰的歌詞。
無數學生看不懂勾股定理,背不了朱自清魯迅,但是《星晴》的歌詞背得比誰都溜,《風繼續吹》的腔調拿捏得比誰都到位。
屬於王力宏周杰倫潘瑋柏的時代裡,《範特西》和《唯一》的battle在校園裡掀起血雨腥風。少部分的人聽潘瑋柏,林俊傑也還沒被冠上行走的CD之名。
四大新生代音樂天王孰優孰劣,是學生經久不衰的辯論題。
「千萬不要說周杰倫唱歌像念經,口齒不清,小孩兒真的會立馬翻臉。」以身試法過的鄭叔叔如是說。「也不要撇小孩子買的正版葉惠美CD,她會記仇。」
但後來鄭叔叔女兒還是釋然了,因為那盤碟買的是假的。
小時候也不懂什麼盜版,覺得音像店裡賣的專輯都是正的,存老久零花錢買碟回來,用VCD一放:「歌聲樂聲,盡在揚聲」。就覺得:哇,好厲害。
長大了之後才發現都是假的,看了原版MV才知道,原來歌詞字幕的字號根本沒他媽那麼大。
打口時代,南京文青的啟蒙
在那個年代,有些人在為周杰倫瘋狂,有些人找到了林肯公園。
不滿足於twins、林峰的人,開始迷上了「洋垃圾」——打口碟,打口成為了音像店的主力軍。
所謂打口碟,就是國外的正版碟在銷毀過程中,那些CD本身沒有受到損毀的碟,以各種方式傳入中國。
打到口的就是打口碟,沒打到口的那就是原盤,很金貴的。
追求自由音樂的人,沒有不聽打口的。
四海是搖滾愛好者的天堂,紅帆可淘文藝片。一段時間的歐美天堂,成為了一批人的性啟蒙,你懂的。
淘盜版CD再不厭其煩轉格式拷進IPOD藍白屏一代,是打口時代的浪漫。
有淘到過好貨,但被老闆忽悠買下垃圾貨也是常事,事後肯定悔得腸子都青。也不乏令人激動的奇幻經歷,比如所長第一次聽到瑪麗亞凱莉,封面是麥可傑克遜。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裡,陷入了自我懷疑。
那些戴著小眼鏡、耳朵上別著紅梅的老闆們,談起卡拉揚,談起史匹柏,談起Pink Floyd都滔滔不絕。前一秒還窩在角落吃方便麵,下一秒就為你介紹北歐電影,其貌不揚的老闆是無數文青的啟蒙老師。
那時候,「文青」,還不含貶義。
那時候,一個學校的靈魂,得由門口賣打口碟的,和賣二手書的老店共同撐起。
租碟,是一種博弈
那個年代人人都看林正英,那些你不認得名字的地下恐怖R級電影藏在紙盒子的裡端,封面或粗糙劣質、或血漿橫流。
最裡端就藏著些…說好聽點,就是情色電影。
像是潘多拉魔盒,有著最原始最強大的吸引力。
如果你母親帶著你去租碟,你即將觸碰到禁區的那一刻,她一定會把你的手打得一縮:「小孩子別亂翻!」,溫柔點兒的母親會捂著你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把你挪個位置。
但是這種禁區對年青一代的吸引力,只會因此有增無減。
對血腥、暴力、情色、恐怖…的認知,從碟片封面開始。
2002年前後,小資母親在常去的影像店隨意摸了幾盤碟回來。是《咒怨》那一流恐怖片,跟著之前淘回來的碟片一齊塞在家裡的紅木小茶几底下,封面朝上。
正巧我的床與紅木茶几緊靠在一起,並且有個微妙的高度差。於是,每一個深夜,我一翻身就能看見紅木茶几底下那對,俊雄小朋友的沒有眼白的雙眼和蒼白的臉。
嚇到暈厥,嚇到哭爹喊娘,絕對是童年陰影。
幾夜沒睡好的同時,也打開了小資對於恐怖片的興趣之門。一塊錢借一天,押金十塊錢的日子就這麼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租碟,是青春期的叛逆反抗,是審美的博弈,是尋找自我的過程。
總之那個年代的音像店,讓你覺得,一切都可以在這裡發生。
不可逆轉的衝擊
早從2004年MP3進入中國市場,衝擊就開始了。網絡一步步發展,如今已經可以代替一切。
聽音樂,無非就是下音樂APP。若是這裡沒有陳奕迅版權,那裡周杰倫的不全,那就跟乾脆集郵似的把音樂APP下個遍。甚至不再需要緩存,有網有流量就能隨時隨地聽。
同事買的權志龍專輯,發來卻是一個U盤。數字專輯、數字單曲也不需要依附在一個實在的載體去記錄。
看電影也一樣,迅雷網盤輪番上。一個播放平臺的會員能十個人共享,見面已經不是「阿吃過啦?」而是「愛奇藝會員有嗎?」,幾個人互相擠得直掉線。
音像店受到的衝擊不言而喻,既然能在小小的智能移動手機上完成一切操作,誰還會特地跑去淘碟,還得買個藍光機?
這衝擊是無法逆轉的。南京無數音像店不得不縮減規模、關門停業、轉型做副業,以謀求生路。
秋明早已離去,留下四海鎮守原地;
四海想做CD咖啡館的計劃擱淺,這種妥協與堅持的平衡也沒有做到;
紅帆做的還是那批老客的生意,親切熱情老闆娘找碟一流老客忠實,但也需要在朋友圈賣小食品掙個外快;
歐美天堂還在開著店,只是現在店裡已經不再賣打口碟了。
為了生存,這些音像店不得不從《迷牆》向《沙漠駱駝》進行轉變,車載音樂和早教音頻變成了音像店的主營業務。
「我開音像店快20年賴,當年碟片火得都要排隊租,有的時候能一天賣掉兩箱碟唉!」老闆擺擺手,「現在日薄西山了,能撐一年是一年啵。」
你可能還欠著街口那家音像店的錢,但它早已在你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房產中介、菸酒超市、奶茶店……等你反應過來,錢已經還不上了。
音像店,毫無疑問,會成為下一個消亡的城市風景。
從萌芽到興盛再到消亡,音像店的店成長軌跡肉眼可見。
現如今,音像店更像是被遺忘在了城市的最角落,連同著那個時代,一同被定格,只留在了極少數人心中。
對音像店,有些人懷念,有些人漠然,有些人偏執堅持。
你已經分不清自己懷念的是那些旋律那些分鏡,
還是當時淘歌淘電影的獵奇經歷,
亦或是那個看林正英都要戰戰兢兢一陣的、年輕的自己。
但當你重新撫上那盤曾經最愛的碟,還是能感受到一個時代的脈搏,在你手下躍動,不曾停息。
內容來源:南京小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