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人」(marginalman)是美國社會學家帕克提出的概念,狹義上指同時參與兩個以上的群體,其行為模式捉摸不定的人。時至今日,「邊緣人」一詞被廣泛運用,其含義早就超出了帕克的界定範圍。有人試圖從字義入手,給「邊緣人」一個明晰的定義:「按《現代漢語詞典》對『邊緣』的解釋,『邊緣人』當指具有多重矛盾性格的悲劇人物,這種人物的突出特徵是在邊緣環境下呈現出進退兩難、不由自主的生活態度,從而最終失去自己的生活出路,失去作為人的真實性格。」也有人試圖給它一個普遍適用的定義:「邊緣人就是生活在主流社會以外的,行為超出社會一般準則的非主流人群。」這樣,「邊緣人」就有了兩層意思,即身份的邊緣人和具有邊緣心態的普通人。通過這些林林總總的定義我們可以明確一些共同的東西,即邊緣人的處境是尷尬的,他們的選擇是矛盾的、困惑的,甚至是痛苦的。他們是兩種文化對流後的產物,是精神上的流浪者,所以他們具有強烈的自我焦慮傾向。
《呼嘯山莊》的主人公都具有邊緣性,然而一個人的邊緣性程度及範圍會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比如文化氛圍、群體壓力以及自我態度等等。因此《呼嘯山莊》中兩代人的人生歷程呈現出鮮明的個體差異性,其人生結局也便迥然不同。
《呼嘯山莊》具有濃鬱的哥德式的色彩,薩墨塞特毛姆曾評論此書:「這是一本可怕的、令人痛苦的、強有力而又充滿激情的書。」毋庸置疑,《呼嘯山莊》中對希克厲的塑造功不可沒。在作品中,希克厲是一個最徹底的邊緣人。他不但處於權利位置的邊緣,失去了話語權,甚至其身份也變得模糊和游離。希克厲是一個被扔在利物浦大街上的吉埔賽人的私生子,這種身份,從一開始就使他具有了邊緣化的傾向。當他被蕭恩先生撿回呼嘯山莊,「他被帶進了一個『非我性』的環境,面對的是陌生、有序和排他的人和世界。他的出場也同時改變了這個家庭既有的秩序和氛圍,他自己也因此具有了角色意識。」「這個男孩失去了自己的個體性,被歸化到了一個不可逃避的系統——家庭之中,具有他的位置——被收養者。正如小說中所說,『希克厲』作為一個單詞,既代表基督教徒,也代表姓氏,它充當了在家庭關係中代表某個『位置』的標籤。但顯然,這個位置是可以由任意個體來填充的。」由此可見,從一開始希克厲就成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邊緣人。接下來,亨德萊因為希克厲奪去了他的父愛而對他充滿了敵視。蕭恩死後,亨德萊剝奪了他受教育的權利,把他壓制在社會的最底層,使他變得如野人一般。與此同時,希克厲冷硬倔強的性格和他並不光彩的出身使他越來越被排斥在上流社會之外。這時的希克厲即使被文明的主流社會邊緣化,即使充滿著對文明社會的仇視,但他的心中仍有一絲溫情,仍有一點與上流社會相連的希望,這份溫情和希望就是凱薩琳。文中寫道:「希克厲就這樣給打了下去,起初他倒還忍得住氣,因為卡茜把她讀的都教給他,還陪他在田裡一塊兒幹活、玩兒。」凱薩琳給了他溫情與友誼,使他有了一種愛與歸屬的滿足。然而凱薩琳的移情別嫁給了希克厲以致命的一擊。他對文明社會的那一絲溫情也隨之消失殆盡,於是他選擇了出走和報復。
如果說三年後歸來的希克厲對象徵權威的亨德萊的復仇、對文明價值觀的反抗表示著他對主流社會的不屑與仇恨,那麼,很不幸的是希克厲恰恰選擇了用他最不屑、最仇恨的東西——金錢和地位進行反擊。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他越接近自己的目標就離本來的自己越遠,他被異化了。按照馬斯洛的需要理論,人都有愛與歸屬的需要、尊重的需要以及自我實現的需要,作為一個被邊緣化的人也不例外。希克厲排斥、仇視上流社會,卻又不擇手段地進入上流社會,這本身就是一個斷裂自我的痛苦過程。如果說剛開始希克厲是為了愛情、為了尊嚴而復仇的話,那麼在凱薩琳死後,他就純粹是為了復仇而復仇,這世界上的一切人都不值得去愛,所有的人也未必善待他。當他的一系列罪惡陰謀得以實現時,他感到的並非是快樂,而是痛苦甚至是迷茫:「我不想舉手打人了——我連抬起手來都嫌麻煩!這聽起來是這許多年來我費盡心機,只是為了有朝一日,好顯得我寬宏大量,天良未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我已經失去了興高採烈地看著他們毀滅的機能,而我又懶得去幹那無緣無故的破壞。」遊蕩在荒原上的凱薩琳的靈魂在召喚他,於是他選擇用死亡來消解他的迷茫與痛苦。荒原,才是他最後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