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9-08 14:21:53 | 來源:人民法院報 | 作者:特約撰稿人 範國平
巴丹死亡行軍是令美國最痛心的二戰戰爭暴行,美國陸軍將其視為美國陸軍史上前所未有的恥辱——在8萬美菲聯軍向日軍投降後,日軍強迫戰俘急行軍,死難人數超過1.5萬人,大量美軍戰俘被日軍屠殺。巴丹死亡行軍是美國在東京審判中最重視的戰爭暴行,最終製造巴丹死亡行軍的山下奉文和本間雅晴被判處死刑。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對巴丹死亡行軍的描述(節選)
一九四二年四月九日,當金(King)少將在巴丹率部投降時,曾由本間(雅晴)中將的參謀長保證:他的部下將獲得人道的待遇。金少將準備下了足夠將他的部下從巴丹運往俘虜營的卡車,未加破壞。在巴丹的美國兵和菲律賓兵,因為食糧的配給不夠分量,病人和傷員很多。但當金少將要求使用卡車時卻被拒絕了。於是俘虜被迫在酷暑下,沿著一百二十公裡即七十五英裡的公路,走到潘班加(Pampanga)的聖非爾南多(San Fernando)。病人和傷員也被迫行軍。倒在路旁和不能再走的人就被槍斃或刺死。其他的人也從行列中被拖出來挨打、受虐待或被殺死。行進繼續了九天,每隔五公裡日本監視兵就與坐在美國卡車上跟著走的新監視兵輪換一次。在最初五天中,差不多沒有發給俘虜以食物和飲水。後來所給的水,也都是些偶然遇到的井水或水牛打滾坑的水。如果俘虜為了想喝水而集聚到井邊時,日本兵就向他們開槍。……作為本間中將的文官顧問,一九四二年二月由東條派往菲律賓的村田(省藏),曾坐汽車走過這公路,因為在公路上看見了非常多的屍體,於是觸動了他向本間中將詢問一下情況的念頭。據村田作證說:我只是因為看見了這些死屍向他問一下,並沒有發什麼抱怨。為了將俘虜運往奧多爾俘虜營,於是在聖非爾南多將他們塞進了鐵路貨車的車廂中。因為貨車車廂地方狹小,必須站著才行。
據東條供認,關於這次的行軍,他在一九四二年曾從許多不同的來源聽說過。東條說:他接到的情報是曾強迫俘虜在酷暑下長途行軍並發生了許多死亡者。東條還承認,曾接到美國政府對違法處理這些俘虜的抗議,並且在「死亡行軍後不久曾在陸軍省各局長每兩周一次的會議上討論過這件事,而他曾將這問題聽任各局長去斟酌決定」。據東條說,並未要求駐菲律賓的日軍報告這次事件,而一九四三年初本間中將到日本時他也沒有和本間談到這次事件。據東條說:當他一九四三年五月訪問菲律賓時,才第一次向當時的本間中將的參謀長詢問過這次事件,參謀長曾向他報告過事件的詳情。東條對於他未採取措施防止再發生同樣的暴行曾作如下的解釋:「依照日本的習慣,現地派遣軍司令官當執行賦予他的任務時,並不必事事仰賴東京的命令,在實行任務時他具有相當的獨斷權。」這件事的唯一意義是表示日本在交戰方法上,已預期會發生這類暴行,並至少是許可有這類暴行。日本政府對於防止暴行是不關心的。
(摘自張效林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書》)
美國戰俘列斯特·坦尼是親歷過巴丹死亡行軍的老兵。他被日軍在菲律賓巴丹半島俘虜後,經過殘酷的巴丹死亡行軍,被送到了菲律賓的奧唐奈戰俘營,隨即又被送到甲萬那端戰俘營,之後又被日軍送到日本福岡大牟田的17號戰俘營,在三井財閥的三池煤礦充當了三年多的奴隸勞工。坦尼後來成為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的榮譽終身教授,是美國財政學的權威學者,也是美國巴丹-克雷吉多老兵協會的會長,以下是坦尼先生的陳述。
噩夢的開始
1942年4月9日,對我而言,是噩夢的開始。昨天,我們還在為保衛巴丹殊死戰鬥,今天我們卻成了日軍的俘虜。
4月10日早晨,一隊日本兵把我們趕上大路。在這半英裡的行程中,日本兵大聲呵斥著我們,為了讓我們走快點,用刺刀戳我們。
我們四人一排,十人一列開始行軍。剛走了一兩個小時,兄弟們就開始減輕負荷,把他們認為不需要的東西丟在路上。
日本兵用我們聽不懂的日語大聲呵斥我們,如果我們不能對他們的命令做出迅速反應,他們就從路邊撿起木棍抽打我們。他們想讓我們走快點,更準確的描述應該是小跑。
日本兵強迫我們這些虛弱的人一連走了四五個小時,不允許我們休息,動不動就抽打我們。日本兵在任何條件下都不允許我們停留。我們隊列裡的漢克絆了一跤,摔倒在路邊的灌木叢裡。一個日本兵立即跑過來,我們向倒下的好朋友大聲喊道:「趕快站起來!快點站起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日本兵把刺刀扎進了漢克的胸膛。在挨了五六刀後,漢克掙扎著站起來,他蹣跚著加入了我們身後的行軍隊列。漢克並沒有撐多久。晚上一個朋友告訴我,漢克因為流血過多,倒在地上,被一個日本兵開槍打死。
喝水被槍斃
日本兵不允許我們帶水行軍,長時間不喝水造成的生理痛苦是難以形容的。日本兵故意的。其實路邊並不是沒有水,巴丹半島上有很多泉水和自流井,有一次,我看到路邊有一口自流井,觀察了好半天,確定附近沒有日本兵的時候,我和戰友弗蘭克快速衝到井邊。幾分鐘之內,大約有10到15個戰俘聚到了井邊。這引起了一個日本兵的注意,他跑過來嘲笑我們。這時,前面的5個人喝到了水,第6個人剛準備蹲下喝水,日本兵突然舉起刺刀,對著他的脖子就是一刀。這個兄弟立即雙膝跪地、呼吸急促、臉朝下倒在地上,一口水沒有喝上就死了,鮮血染紅了自流井。
兩小時後,我們經過了一個水牛洗澡的水塘。水塘裡的水根本不能飲用,水面上泛著綠色的泡沫,兩頭水牛正呆在裡面躲避酷熱。有一個大膽的兄弟跑到日本兵面前,用手勢問他,能不能讓他喝一點水。日本兵哈哈大笑,揮手同意。
得到允許後,好幾十個人瘋狂地衝到水塘邊,有些人撥開綠色的泡沫,把水潑到自己身上,並喝下這種寄生著多種病菌的水。幾分鐘之後,一個日本軍官跑過來大喊大叫。沒有人聽得懂他說的話,他也沒有打任何手勢,但是大家還是知趣地趕緊返回了隊伍。不久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這個滿臉堆笑的軍官,在戰俘的隊列周邊轉來轉去,他隨即命令日本兵檢查我們的制服,把那些身上有水跡的人都拉出來。日本軍官命令這些粘上水跡的人,在路邊排成一行,下令日本兵向他們開槍。
路邊葬禮和斬首
第五天,我目睹了整個巴丹死亡行軍當中最慘無人道的罪行,當然還有一些暴行也可與之相提並論。日本兵讓我們的隊列暫時停下,等待後面的隊伍趕上來。等後面的隊伍趕上我們的時候,日本人命令我們站起來繼續前進,就在這時一個瘧疾非常嚴重的兄弟,發著高燒,人都燒糊塗了,想站起來,但是站不起來。日本兵走到他身邊,用槍託砸他的頭,把他打倒在地。日本兵叫來身邊的兩個戰俘,讓他們在路邊挖坑。這兩個戰俘開始挖坑,等坑挖到一英尺深的時候,日本兵命令他們停手,把生病的兄弟抬到坑裡,把他活埋了。這兩個戰俘搖著頭,說他們不能那樣做。
日本兵沒有發出任何警告,舉槍就把兩個挖坑的戰俘當中的大塊頭打死了。他又從我們的隊列裡拉出兩個戰俘,命令他們再挖一個坑,把大塊頭也埋了。這兩個戰俘又挖了第二個坑,他們把生病的戰俘和死去的戰俘分別放在坑裡,然後往他們身上鏟土。生病的戰俘還沒有死,土扔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悽厲地叫喊著。
我們走了好些天,有的時候夜間也趕路。日本兵只給我們提供過兩次食物和水,每次都很少。從盧保出發的4到5英裡的行軍極其殘酷。日本看守時不時地命令我們奔跑,他們的咆哮次數更多,聲音更大。幾分鐘之內,有不同的看守,毆打、推搡,甚至用刺刀戳我們。
在這個路段,我們被要求以平常兩倍的步速行軍,日本兵換班頻繁,我們經常要求奔跑以跟上新換班的看守。我們好不容易追上了一隊日本兵,看守命令我們停下來。我們看到這隊日本兵的前面跪著一個美國戰俘,戰俘後面站著一個日本軍官。日本軍官抽出武士刀,在空中揮來揮去,他似乎要展示他砍人的本領。他讓這個美國戰俘順著他揮刀的方向移動膝蓋。熱身練習做完之後,他把武士刀高高舉起,急速揮下,日本士兵高呼「萬歲」,我們只聽到一聲悶響,美國戰俘就身首異處了。這個軍官緊跟著把戰俘的軀幹踢倒在地。這個軍官「乾淨利落」地展示了「高超的斬首技術」。所有的日本士兵都開心地笑著走了。當我看到他的刀鋒下落的時候,我的心都揪緊了,渾身抽搐,我把手放在胸前祈禱。我感到窒息,我不能相信,砍頭竟然是日軍的娛樂方式。
我們花了兩天多的時間到達奧蘭尼,這段行程大約有15英裡。這兩天內,我們沒有得到一口飯一滴水。在這段路程當中我們目睹了更多暴行,這些暴行與剛開始的四天裡的大同小異。日本兵特別喜歡在菲律賓人面前虐待美軍戰俘,這樣能滿足他們的民族優越感。每次殺害或者折磨美軍戰俘的時候,他們都會把路過的菲律賓人攔下來,男人、女人、小孩無一例外,強迫他們站在路邊觀看。這些菲律賓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觸目驚心的場面,淚流滿面,默默地祈禱,我看到他們的嘴唇一動一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