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 我是在寫生活的愛與痛,罪惡與救贖

2021-01-11 新京報電子報

  繼2010年的長篇《白雪烏鴉》後,一段時間未出新書的遲子建近日推出了《晚安玫瑰》,再次書寫哈爾濱這個她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的故事。書中,遲子建安排了兩位不同年代、命運相似(都有「弒父」行為與失敗愛情)的女人相逢,在歷史與當代的穿梭中,編織出一部敘事密度大、開放式的複雜文本。遲子建稱,這是她寫得最為艱難、也最費時的中篇,雖然小說類型難以定義,但她最想表達的,只是關於生活的愛與痛,罪惡與救贖。

  寫作的難度 在歷史中尋覓人物原型

  新京報:《晚安玫瑰》的寫作背景是哈爾濱,你的上一部長篇《白雪烏鴉》也是關於上世紀初哈爾濱暴發的鼠疫,還有之前的《起舞》《黃雞白酒》也是在寫哈爾濱。您最近是不是特別鍾情寫哈爾濱?

  遲子建:好像這兩年是這樣的。我是1990年來到哈爾濱的,在這座城市生活了23年。原來對這個城市好像找不到感覺,心底還是戀著我的故鄉大興安嶺。可是在這裡生活久了,也離不開它了。而與它真正親近起來,竟始自一次外出歸來。有一年我從南方參加一個筆會回到哈爾濱,黃昏時分從機場乘大巴到市區,看著玻璃窗外深秋時節北方寂寥的原野,那股無比親切的清秋之氣,讓我心頭一熱,這就是我生活的城市啊,它的美一直存在,與我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是共通的,只不過我忽略了它。

  如果從我的作品中追溯與哈爾濱的情緣,那還是我在2000年出版的《偽滿洲國》,哈爾濱在其中佔了重要的筆墨。為了寫作這部書,我查閱了大量史料,哈爾濱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我的視野。雖說我在《偽滿洲國》中寫到了這座城市,對它也有了解,但還談不到印象深刻。可是跟它在情感上共通之後,我就願意更深入地了解這座城市的歷史,在對哈爾濱不斷的打量與回望中,漸漸地產生了抒寫它的衝動。

  《晚安玫瑰》是我所有中篇裡我寫得最艱苦的一部,前後大約有三個月,一個是它篇幅長,有七八萬字,還有就是期間我還有一些事務性的工作要做,最重要的是,這部小說的人物,是以往我作品沒出現過的,注入思考多,有寫作的難度。

  新京報:書中關於猶太人歷史這塊,我覺得還是有點單薄。吉蓮娜是有原型的嗎?

  遲子建:算是有原型。我們這兒有媒體,做了一個關於猶太后裔在哈爾濱的系列報導,我留意到了。像吉蓮娜這種熱愛音樂、熱愛美術的猶太后裔很多。我之所以沒把猶太人歷史這段放大,因為那是盡人皆知的歷史,在藝術表現上,無論是文學還是電影,關於他們的遭遇,已經被寫絕了,他們的命運是共通的,而我的重點是放在流亡到哈爾濱的猶太人身上的。

  小說定義 這是一個開放式的複雜文本

  新京報:我覺得這本小說很難定義,到底是一個講述歷史故事的小說,還是一個愛情小說,還是一個關於城市故事的小說?

  遲子建:問到這個問題我很高興,我覺得這個作品就是一個開放式的、複雜的文本,一言難盡。你把它理解成歷史故事也對,因為這裡寫了流亡到哈爾濱的猶太人的一段悽涼往事。你要把它理解成愛情故事也對,因為這裡有吉蓮娜、趙小娥和黃薇娜的愛情故事。你要說它是寫當下年輕人在城市境遇的小說也對,因為趙小娥所經歷的,是大多數從農村來到城市的大學生的共同境遇。

  新京報:趙小娥與吉蓮娜雖然歷史背景不同,但是她們的故事有很多相同之處,比如弒父,比如愛情都被埋葬了。為什麼要安排這樣兩個命運相同的女人?

  遲子建:吉蓮娜其實是一個挺悽美的人物,雖然她有弒父的行為,但她用自己一生的懺悔,洗清了自己,我也相信如果有上帝,上帝也饒恕了她,因為她弒父是有著深刻的歷史背景的。從她內心來講,一個有濃厚宗教情懷的人,她知道自己是罪孽深重的。所以當愛情的曙光出現後,吉蓮娜選擇了珍藏——她也別無選擇吧。但就是這縷愛的曙光,照亮了吉蓮娜晦暗的人生。

  而內心最掙扎的還是趙小娥。猶太人本身的命運離散,是整個民族共同的命運,吉蓮娜作為猶太人後裔,她好像是一曲悲歌裡面的一個音符,再加上她有強大的宗教信仰作為強有力的支撐,遇到人生的任何溝壑她都會邁過去。趙小娥不一樣,她涉世不深,沒有宗教照拂,在愛情中屢屢受挫,我寫她有著深切同情。有朋友告訴我,從網上瀏覽的讀後感來看,大多數讀者更喜歡趙小娥,我想這是因為趙小娥打動了大多數年輕人的心。其實我覺得她不幸的根源,更多源自社會,而不是她的出身。而她的弒父,嚴格上不叫弒父,趙小娥是想除掉身為強姦犯的生父,可是在松花江的夜色中,她父親用行動摧毀了她的計劃。

  新京報:趙小娥的父親其實是自殺。

  遲子建:對,是自殺,實際上這種自殺對趙小娥的刺激,比殺死他更要震撼,因為她的動機在先,就是要除掉他,可是她父親用他的縱身一跳,用永恆的犧牲,證明了父愛的偉大。所以我說我寫這個作品為什麼很艱難呢,就是太複雜了,文本一言難盡。城市五光十色的生活背後,其實掩藏很多美好的秘密,也掩藏著很多的罪惡。我讓吉蓮娜和趙小娥住在一起,其實就是想給趙小娥找一個「教母」,因為趙小娥做不到自我救贖。

  新京報:《晚安玫瑰》是一個開放式的寫作,你有沒有一個特別想表達的東西?

  遲子建:要讓我一句話概括我最想表達的,我覺得還是寫生活的愛與痛,罪惡與救贖。我覺得這可能就是生活的真相——愛痛交織。

  未來寫作 故鄉的故事永遠也寫不完

  新京報:你有宗教信仰嗎?

  遲子建:我對佛教比較感興趣,童年時受薩滿教的影響較深,就是《額爾古納河右岸》裡寫到的宗教。因為我老家離鄂倫春人居住地很近,鄂倫春和鄂溫克的宗教信仰是一樣的,崇拜薩滿。

  新京報:寫作《額爾古納河右岸》時,你去做了田野調查。現在還去過那嗎?有變化嗎?

  遲子建:我寫過後就沒再去過,但是他們的近況我是知道的,這批人陸陸續續回到山林中,過著老日子。據說旅遊開發得很好,很多人去額爾古納看這個部落。

  新京報:那個酋長的老女人還在嗎?

  遲子建:還在啊,老人家有90歲了吧。在全球化進程中,她就像人類文明的一個活化石。我覺得我們的生活真的可以慢半拍,多停留和回望一下我們走過的路。不要以為舊的就是過時的,新的一定是文明的。

  新京報:今後有沒有寫作計劃或方向?

  遲子建:肯定還是寫我熟悉的領域,故鄉或者哈爾濱,可能過一兩年還會有新作品出來。

  新京報:像你保持這樣旺盛創作力的作家並不是太多。

  遲子建:我1983年開始寫作,寫了正好30年。我內心其實是孤獨的,寫作讓我覺得不那麼孤獨了。我知道自己的寫作還沒有達到理想的境界,所以一路寫下來。你可能要問我寫了關於哈爾濱的系列作品,今後會徹底把筆轉向城市嗎?我可以明確地說,那是不可能的。因為故鄉的故事,在我心裡佔據的分量特別的大,也特別的重,那裡的故事永遠也寫不完。

  【故事概況】

  相貌平平、強姦犯女兒出身的趙小娥,從東北農村來到哈爾濱,大學畢業後做了報社校對員,經歷了兩次失敗的愛情,遇上了好心的房東——80多歲的猶太后裔吉蓮娜,逐漸了解了吉蓮娜的坎坷故事。趙小娥在與有怪癖的齊德銘相愛後,認出了自己的生父,她密謀弒父復仇,走上了與吉蓮娜相似的道路……

  本版採寫/新京報記者 鄧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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