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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的漫畫流行很廣,報紙雜誌上常見。他畫的都是人們日常生活情景,可都有普遍人情世故的含義和動人的情趣,小學生看得懂,大人看了也感動。
■豐子愷(1898—1975)
我國現代著名的漫畫家、文學家和美術、音樂教育家
豐子愷先生的漫畫,我上學時候就看,很喜歡。記得是1943年,他來到四川樂山縣南的五通橋鎮舉行他的畫展,我看得很仔細。我正在黃海化工研究社任助理研究員,還沒從事漫畫工作。因為是年輕人,看他老先生留著長鬍子,沒敢上前和他談話,失去一次討教機會。
他的漫畫流行很廣,報紙雜誌上常見。他畫的都是人們日常生活情景,可都有普遍人情世故的含義和動人的情趣,小學生看得懂,大人看了也感動。他畫過許多孩子們的活動,看來平常,卻引起人的回憶,感受畫家的愛心和深情。他的畫好像和常見的世相寫生畫差不多,然而畫裡有話,這正是漫畫動人的藝術特色。比如畫的是兩個孩子看拉著乘客的洋車(人力車)。這種景象很平常,人人得見。看那標題是:「兩家的父親」——這不就是畫裡有話,引人慨嘆的嗎?畫兩個孩子圍著一個賣零食的小商販,這也是常見的事,看標題:「去年的先生」,能不引人深思嗎?有一幅畫的是先生上課對學生拉胡琴,標題:《音樂課》或《村學校的音樂課》,不知別人看了有何感受,我是一看就樂了的。有一幅畫的不過是兩人在茶館裡喝茶,一個堂倌提著水壺來沏水,標題「茶店一角」。簡直就是幅寫生畫。再看柱子上貼著張紙,上面寫的是「莫談國事」。舊社會茶館和飯館裡到處都是這樣,誰能看不出畫中含義呢?其中的諷刺性清楚得很,而畫家卻不動聲色地以平凡的手法畫出感人至深的圖景。像這種畫面多得很,如畫兩個婦女在一起洗衣,標題:「張家長,李家短」;畫一討飯的孩子坐在學校課堂窗外,標題:「二重饑荒」,都會引人意會。特別是那幅標題「最後的吻」,畫的是一位貧窮婦女正把她的嬰兒放進「接嬰處」的抽屜更使人感動。
有的畫如同古詩句的插圖,也很平常。一幅畫的是一個女青年倚地柳樹上,只畫背影,標題「月上柳梢頭」。但看了使人想起歐陽修詞《元夕》中「月上柳梢頭」下面一句「人約黃昏後」。看他畫的《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會使讀過蔣捷那首《舟過吳江》詞的人想到「何日歸家洗客袍」和「時光容易把人拋」的含義。另一幅畫著三個剃光頭的人在桌旁,蹲坐吃喝,題為「話桑麻」,一看便知畫的是農民生活情趣,從標題會看到孟浩然詩《過故人莊》是「把酒話桑麻」的意境。
豐子愷漫畫中的人,大都不畫出臉上五官的表情,而是讓看畫的人自己推想,比如畫的兩幅《待車》,使人感覺候車人的臉上用不著畫出表情,一想就自然勾畫出來了。往年街上挑擔的理髮師,理髮之後要給人挖耳朵的,這種景象現在可能看不到了。豐子愷畫了出來,看兩人的動作姿態就可笑,也是沒畫出人的五官表情的。他的畫給人的印象是樸實無華而有引人回憶思索的藝術效果,這也是漫畫的一個特色。有一幅是畫著一個身穿大衣,戴眼鏡手拄著拐杖的白須老人和旁邊一個年輕女子,他們身前地上放有兩件行李,標題:《夫妻》,誰看了都明白的。
畫家用筆極簡約,正如常言說的:「寥寥幾筆就畫出來了」,看來很容易畫,也容易引人學著畫,還真有學的,但至今沒見學成的「豐子愷第二」,想是自愧不行,罷手了。這是為什麼呢?
我想過,很可能是,畫的雖然是人人可見,也引人思索的一些日常生活情景,但感受卻有深淺不同。豐子愷閱世深,心懷仁厚,又富於文學修養和丹青技藝,感受既深,就會用筆表現出來。這是很重要的產生創作激情和動手作畫的條件。除此之外,因為他畫得多,引人矚目,久而成為人所熟知的畫風,有它特有的藝術動人之力。這種個人創作條件,硬學自然很難,也是一般人學不來的。從事文學藝術創作的人,開始總是學別人,然後才形成自己的風格。想學成為什麼人的「第二」,那不是「有出息」的人的想法。
也許有人會問豐子愷漫畫有什麼特色?我想,可說是一種近乎傳統國畫的抒情漫畫。古代文人畫常借景抒懷,他是用漫畫表現的。
■文並圖/方成(漫畫家)
少見的子愷漫畫
■豐子愷(1898—1975)
我國現代著名的漫畫家、文學家和美術、音樂教育家
■在中國漫畫發展史上,豐子愷是「少見的」。1925年,正是由於他的專欄「子愷漫畫」出現在上海《文學周報》上,中國才正式開始統一使用「漫畫」二字,並作為一個畫種的名稱。
■展覽/豐子愷漫畫藝術展
■時間/8月28日至9月2日
■地點/中國美術館
■主辦/浙江省桐鄉市人民政府
中國美協漫畫藝委會
有的研究者說,豐子愷「在新文學藝術史上是少見的」。同樣,在中國漫畫發展史上,子愷先生也是「少見的」。「子愷漫畫」早已成為我國漫畫界非常熟悉並載入史冊的專用名詞。1925年,正是由於「子愷漫畫」名稱出現在上海《文學周報》上,中國才正式開始統一使用「漫畫」二字,作為一個畫種的名稱。子愷先生的名字同中國漫畫是緊緊聯繫在一起的。
豐子愷是中國文人抒情漫畫的開創者。你知道豐先生發表最早的漫畫是哪一幅嗎?就是那幅《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那是1924年他的好友朱自清把畫稿拿去,刊發在由朱自清和俞平伯合辦的不定期文藝刊物《我們的七月》上。這幅畫的題目取自謝無逸的詞《千秋歲——詠夏景》,而描寫的則是畫家自己的感受。鄭振鐸先生看後讚嘆不已:「實在的,子愷不惟複寫那句古詞的情調而已,直已把他化成一幅更足迷人的仙境圖了。從那時起,我記下了『子愷』的名字。」
按豐先生自己的說法,他的漫畫創作約略可分為四個時期:第一是描寫古詩句時代;第二是描寫兒童相的時代;第三是描寫社會相的時代;第四是描寫自然相的時代。但又交互錯綜,不能判然劃界。他的「古詩新畫」如《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等,他的描寫「兒童相」的如《瞻瞻底車——腳踏車》、《阿寶兩隻腳,凳子四隻腳》等,他的描寫「社會相」的如《最後的吻》、《勞動節特刊的讀者不是勞動者》等,他的描寫「自然相」的如《滿山紅葉女郎樵》、《大樹根柢固,生機永不絕》等,無不充滿詩情畫意,看了令人回味無窮。誠如俞平伯先生所言,子愷漫畫「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著人間的情味」。朱自清先生也說:「一幅幅的漫畫,就如一首首的小詩——帶核兒的小詩。你將詩的世界東一鱗西一爪地揭露出來,我們這就像吃橄欖似的,老覺得那味兒。」
「子愷漫畫」是一座豐富的藝術寶庫。豐先生是中外景仰的漫畫家、文學家、藝術教育家和翻譯家,有著深厚的文化藝術修養,他善於吸收中外藝術傳統而形成自己富有民族特色和個性的藝術風格。他認為漫畫是一種「簡筆而注重意義的繪畫」,自謂「要溝通文學及繪畫的關係」,創作中追求「小中能見大」,還求「弦外有餘音」。他的那些含意雋永,造型簡括、用筆流暢、畫風樸實的漫畫,具有超越時空的永恆的藝術魅力,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傳之久遠的藝術珍品。
■文並圖/黃遠林(藝術史家)
■豐子愷的故鄉——浙江省桐鄉市,在豐子愷誕辰百年之際,
政府撥專款建立了「豐子愷漫畫館」。這次將豐子愷先生的120
件漫畫原作展示予首都,這是豐子愷的漫畫首次在北京展出。
「子愷漫畫」的德與才
葉瑜蓀
「子愷漫畫」問世至今,70多年來能對讀者充滿恆久魅力,一直深受大眾喜愛,我想是因為作品本身具有德才兼備的品格之故。
說到「子愷漫畫」的德,首先是它的通俗化、平民化本色。沒有一點晦澀、深奧之感,明白曉暢,男女老幼,各種階層,各個文化層次的人都能看懂。就像他十分推崇的白樂天詩一樣,從不賣弄學問,卻自有大學問在。子愷先生的畫中沒有仙山瓊閣,也不畫風花雪月,更不用濃妝豔抹,作品都取材於現實生活中的身邊瑣事和細微感觸,故十分貼近生活,貼近大眾。
其次是「子愷漫畫」的基調,能積極、率真地指導人生。無論是歌頌真、善、美,歌頌童心,歌頌生活,歌頌大自然,還是指出社會不公現象,揭露人類卑汙心靈,其根本目的是指導讀者怎樣做人,怎樣理解人生,享受生活。他提倡,「有生即有情,有情即有藝術。故藝術非專科,乃人人所本能;藝術無專家,人人皆生知也」的藝術觀。讀他的畫,能提示你藝術就在你的生活中,美就在你身邊,給人予生活的希望和情趣。
子愷先生在創作漫畫時從未忘記藝術作為精神食糧的社會責任性和使命感,有一種十分嚴肅的對人生的啟迪和指導意義。即使是長期被人當作佛教宣傳畫的「護生畫」,也沒有一點頹廢的意識。因此「子愷漫畫」的基調是引導人積極向上的。從這一角度而論,「子愷漫畫」當屬「載道派」。
然而論「子愷漫畫」的才,它又是詩趣橫溢,直抒胸臆的「性靈派」。子愷先生被公認為「20世紀中國最像藝術家的藝術家」。在他看來,生活中無處不是藝術。他那能「靜觀萬物,使人心豐富」的藝術天賦,使他的畫筆能將一切生活升華到藝術的高度。
他又能熔東西洋繪畫於一爐,即採用西洋的構圖式,運用西洋的解剖、透視、明暗和色彩學,卻仍充滿傳統的畫趣,嫻熟於國畫的筆法。他使用傳統的筆墨和宣紙,卻畫出了西洋畫法的活潑酣恣,又熔文學與繪畫於一爐,真正達到了畫中有詩,寥寥數筆,卻蘊含了很深的意味。
再則,同樣能顯示「子愷漫畫」才氣的是它功能的全面性和對生活的豐富表現力。子愷先生曾將自己的漫畫創作概括為4個時期,即從描寫古詩句,到描寫兒童相、社會相和自然相。像子愷先生那樣能自如地運用漫畫來表現如此廣闊的生活者,在中國大概還找不出第二人。與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只剩了戰鬥性諷刺類一種功能的政治漫畫迥然不同,「子愷漫畫」不僅能針砭時弊、諷刺庸陋,揭露醜惡,更能頌揚真善美,指示迷津,排遣世慮,陶冶性靈。子愷先生不僅是中國漫畫的開創者,也是漫畫功能的完善者。在中國,漫畫要作為一個獨立畫種與其他繪畫相抗衡,非抬出「子愷漫畫」不可。
春在賣花聲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