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度和高德地圖裡,搜索「柏樹溝」這個地名,會有不少結果。但如果加一個「千」字,搜索「千柏樹溝」,結果卻是唯一的,這個地方位於陝西省安康市寧陝縣。
寧陝縣已經是秦嶺南坡腹地。導航顯示,從西安市出發,駕車前往需要3-5個小時,但不管怎麼選擇道路,也至少得走100公裡左右山路。
產柏樹的山溝被命名為柏樹溝,並不足為奇,為何單單此處的地名中,會多一個「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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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陝縣,南北長130多公裡,東西寬110多公裡,總面積3678平方公裡,是安康土地面積最大的一個縣。但這條千柏樹溝卻很短,只有2.5公裡深,也就是5裡路。
5裡山路,獨路進去,獨路出來,裡面只有10來棟房子,住著10來戶人家,不過大多數人家都搬走了。
千柏樹溝是深山中的深山,這個地方更詳細一點的位置是:寧陝縣北溝村猴子坪。
這是我第二次尋訪猴子坪,上一次去還是2018年秋天的時候,那一次我們尋訪了位於千柏樹溝西邊的腰竹溝。
尋訪腰竹溝的那段經歷,收錄進了我的書《遠村行走》中,題目叫做《紀年猶古法,衣裳無新制——尋訪腰竹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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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柏樹溝所在的猴子坪不簡單。1935年時,紅七十四師曾在猴子坪建立過蘇維埃政府。這地方一直都很窮,1940年因為天災和人禍頻繁,1/3的居民曾遷走搬離。
如今,作為秦嶺最深處的村莊,猴子坪仍然是寧陝縣裡最窮的地方之一。
尋訪千柏樹溝這一天,清明剛過,天藍藍的,沒有一朵雲,四周靜靜的,大多數樹木還沒有發芽,烈烈的陽光,把人曬得懶洋洋的。
溝口有一條小河溝,這是旬河支流的支流。河溝中磨盤大的一塊卵石上,站著一隻尖嘴白脖、通體發黑的白脖子烏鴉。如果你夠細心,其實還會發現在其頭頂上方,另一隻正展翅飛翔。
這白脖子烏鴉,學名叫白頸鴉,常常棲息於平原、耕地、河灘、城鎮及村莊,以種子、昆蟲、垃圾、腐肉等為食,常單獨或成隊活動,很少集群,不太受人待見。
寧陝縣這個地方,是飛禽走獸的樂園,常見的鳥類有130多種。僅僅鴉科,除了白頸鴉外,就還有松鴉、紅嘴藍鵲、喜鵲、星鴉、禿鼻烏鴉、寒鴉、大嘴烏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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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溝邊的一戶人家,坐落在山腳腳,白牆灰瓦。這戶人家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裡晾曬著兩三件衣服。院子旁邊,紅色的桃花開得正豔,白色的梨花也嬌羞迷人。
每每發布這種老房子的照片,總有住慣了城裡高樓大廈的朋友,認定這就是他夢中的桃花源,希望我能提供聯繫方式,甚至是房子的租住價格,盼著牽線搭橋,實現隱居夢想。
其實,對於久居於此的當地人來說,群山只是樊籠,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般美好!
過了岸邊的這戶人家,沿著去年才修通的土路,我們繼續深入千柏樹溝。沒走多久,就在路上碰到了兩位老大娘。
第一位老大娘,頭髮凌亂,面無表情,身著一件紫色的外套,背著一個竹製的背簍,拄著一根細細的木棍,腳上穿著一雙藍色的水膠鞋。
第二位老大娘,肩上扛著兩塊木板,手裡拿著一把鐵鍬。我們向其打聽千柏樹溝的情況,老人回答說,溝裡面沒幾戶人家了,路不好走,都搬出來了。
這兩位老人的衣著打扮,真切地告訴我們,千柏樹溝並不是大家想像中美好的桃花源。理想和現實,總是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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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溝的道路兩側,全是挖掘機留下的痕跡。這痕跡還是新的,上面尚未長出新草,在陽光下顯得明晃晃的。但在不遠處的河溝兩邊,此時此刻卻是另一幅生機勃勃的模樣。
山裡的這些野桃花,正恣意地開放著,在溝底、在路邊、在山上,全然不顧有沒有人去欣賞它。
這些花,一年中難得三五日的燦爛,更多的時候只是默默無聞、靜靜生長,在春夏秋冬的四季輪迴中,於枝幹裡悄悄寫下一個年輪。
很多朋友都有進山賞花的雅興,可惜卻難以把握時間節奏。
其實,海拔1000米以下的秦嶺山地,清明前後的三五天,就是山花盛開的時候。如果只想看桃花紅、梨花白,只能是在村莊。有了人有了村莊,人們才會種下桃樹、梨樹。
照片是無聲的,不過我拍攝照片的時候,耳邊卻儘是蜜蜂的嗡嗡聲。
《寧陝縣誌》裡說,當地的蜜蜂以中華蜜蜂為主,多分布在高山區,從1961年起先後對土蜂進行多次改良,至1984年時,中華蜂的種群已經達到5242群。現在當然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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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千柏樹溝二裡地後,遠遠瞧見半山坡上有一棟老房子。這棟老房子普普通通的,但它院子門口的那樹桃花,卻花枝招展、分外嬌豔。
這種純淨喜慶的桃紅色,會讓人禁不住想起剛剛過門的新媳婦,幹練、純潔,充滿了美好的日子才剛剛開始的喜悅。
我順著入戶小逕往上走,腳步走得很慢很慢。因為只有通過這種緩慢的節奏,靜下心來細細去品味,才能讓人真切體會到山中春色的美。
住在山野裡,春光明媚,房子四周開滿了桃花梨花,花叢中蜂飛蝶舞,空氣裡瀰漫著花香,這就是我記憶中童年的模樣。
那時候我還在我的家鄉貴州生活。每當春天來臨時,我們村子就是這個模樣,紅的花、白的花、粉的花,開滿了村頭村尾。
長大了進了城,長期在城裡生活,偶爾也能見到桃花梨花,在公園裡、在校園中,有時候甚至比家鄉還集中,但卻已經沒有了那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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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棟老房子的牆是土坯牆,屋頂的瓦剛剛翻蓋過。一門兩窗,十分簡陋。廚房在左邊,屋頂傾斜,低低矮矮。
大門兩邊堆滿了柴禾,大門上的對聯和門神的顏色並不鮮豔。看得出,這戶人家的日子,過得並不像對聯寫的那樣,「越過越好越吉祥,添財添福添如意」。
對著這樣一扇大門,總讓人無限遐想。每一天清晨,主人會在幾時打開大門,讓光線射進屋內去?每一次離開,主人會把鑰匙隨身攜帶,還是會放置在某個隱蔽的角落?
目光從大門往上移,那個小小的白熾燈泡,夜裡會發出怎樣昏暗的光芒?
主人不在家,不過這戶人家的情況,卻清楚地寫在了這張「連心卡」上面。
主人姓高,家裡有三口人,家庭類別上寫著「一般戶」。不過,「連心卡」早已泛黃髮白,想必貼上去已有好幾年時間了,從眼前的情況看,也許時過境遷,家裡已經有了變化。
細細地去看這扇門的底部,門檻的木板紋理清晰,甚至能夠數得清上面的年輪。大門旁邊的門墩上,有一把舊剪刀和一把舊鎖。剪刀柄上包裹的黑色塑料,已經開裂破損。
山中的生活平靜而無波瀾,日子緩慢而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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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步走到另一側,站在去往後山的小路上,我換了個角度去看這棟老房子。
這一次,因為是順光,眼前的桃花更紅了,梨花更白了,甚至連地上的蔥,都一根根看得清清楚楚。更遠處的秦嶺,樹木還沒有發芽,不過陽光很溫暖,山裡靜悄悄的。
老房子屋簷下,餵養了幾箱土蜂,不過卻看不見蜜蜂進出,也不知道裡面究竟有沒有。
抬頭再往屋頂看去,卻看見了瓦片。千柏樹溝這個地方的老房子,瓦片是直接放置上去的,下面並不像其它秦嶺地方一樣,會鋪蓋一層泥草混合物做底。
站在梨樹下面,我伸手輕輕拽下來一枝梨花,看這花兒細細碎碎,簇擁著一片潔白,上面的花蕊、花瓣清晰可見,背景的藍天朦朦朧朧。
再過不了多少時間,這些花兒凋謝之後,青澀的小果子將掛滿枝頭,然後被秦嶺溫暖的陽光照耀,滿樹的果子慢慢成熟,最終變得可口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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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不遠處,細如絲線一樣的山泉,緩緩地從後山上面流了下來。主人在此圍合出了一個小小的水池,裡面此刻積滿有一池子清水。
讓人驚訝的是,這小水池中竟然還有十多尾小魚。不過,聽到我的腳步聲後,小魚隨即鑽進了旁邊的石縫之中,再也沒有探出頭來。
千柏樹、千柏樹,走到這裡時,我們路過了兩三戶人家,卻尚未見到一棵柏樹,只見到了好多桃樹、梨樹。
主人不在家,無法打聽到溝裡的故事,我們只得繼續尋訪其他人家。
離開這棟老房子時,我又看了看那一樹桃花和梨花,歲月靜好,它們仍然寂寞地綻放著。
順著這桃樹、梨樹,我朝著對面的小山望了過去,山上的喬木都還沒有發芽,不過松樹的松針卻是青的。
松柏、松柏,許多人是不分的,有人也稱松柏為松樹,千柏樹溝的這個柏樹,會不會和這松樹有關?
作者簡介
專業行走,著有散文集《#遠村行走#》,賈平凹老師、比爾·波特先生傾情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