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南坡,坡長溝深。深山之中,藏著許多宛如世外桃源一樣的小村莊。
這些小村莊,鮮為人知,極為隱秘。進出村莊的道路,有可能只是一條陡陡峭峭的羊腸小道。
位於商洛柞水營盤的陳興村,就是這樣一個藏在深山之中的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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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陳興村的道路,還是一條土路,要不是專門打聽過,誰會想到上面還有一個村?
從一個小岔口開始登山,轉過一個彎,眼前突然出現四頭黃牛。黃牛有大有小,有公有母。
大概是很少見到陌生人,這四頭黃牛發現我們後,一時全都被嚇著了,立即停止啃食地上的包穀杆,睜著八隻懵懂的牛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們。
「你們找誰呢?」黃牛身後的土梁子上,一名中年漢子悠悠地問道。這一聲詢問,不太注意時,就像是黃牛開口問的一樣,還真把我們嚇了一小跳。
中年漢子的衣著顏色,幾乎和背後的樹木一致,要不是他主動發聲,一時還真難發現,那裡居然還坐著一個大活人!
「我們不找人,知道這裡有個村,特意上來轉轉,到處看看而已!」我們如實回答。
「冬天沒啥好看的!我們這裡,沒有多少人住了。」中年漢子說。
從對方口中我們得知,陳興村這個地方,原本有50多戶人家,一度十分興旺。只是隨著歲月變遷,這些人家大多下了山,在交通方便的地方建了新房子。
如今,溝裡只剩下5戶還有人常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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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中年漢子辭別,我們繼續朝著山上走去,陳興村還得翻過上面的山梁。
冬山,遠看是孤寂蕭瑟的,近聽卻並不寂靜,蕭條之中藏著勃勃的生機。
一棵老樹底下,窸窸窣窣發出一些響動,仔細瞧過去,原來是一群野雞正在往山上移動。
頭頂的一根樹上,出現一隻松鼠的身影,動作迅捷而敏銳,閃電一般。
遠處枯樹枝上,不知名的鳥雀正在啼鳴,叫聲婉轉而悠揚。
在這樣的時節,與秦嶺冬山裡這些小精靈的偶遇,讓我們的這趟行走多了一份驚喜。
過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零零散散的老房子,漸次出現在視野中。它們依山而建,或位於山腳,或地處山腰。此情此景,時光仿佛倒流。
我們本次尋訪的陳興村,是古時候秦嶺峪谷道上的一個小村莊。在長達18公裡的秦嶺終南山隧道沒通之前,這裡是連接著古長安和古商州眾多翻山細路之一。
隨著時光流逝,古道寂靜下來,如今這裡恢復了本初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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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80後,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幾千年來中國社會最劇烈的變遷——過去的40年間,農耕文明的鄉土中國向城鎮化快速行進,其速度、深度和廣度前所未有:
城鎮常住人口從1.7億到8.3億,城鎮化率從17.9%到59.58%,且正在向著2030年將城鎮化的水平推進到70%的目標邁進。
從鄉村走到城市,我們大多數人已經在城市定居下來,卻始終忘記不掉生養自己的故鄉。所以,我們再從城市出發,回到秦嶺尋訪中國最後的山村。
陳興村和大部分秦嶺山中的小村一樣,最終也將隨著時間消亡,但因為現在尚有人居住,今天它還不算徹底的荒村。陳興村的空氣中,依舊瀰漫著故鄉和童年的味道。
我們眼前不遠處,出現一棟土牆老房子。老房子的側面,堆放著包穀杆。從遠處看過去,隱約可見,房子還貼著紅紅的對聯,右邊廚房的大門也敞開著。
想必,這裡是有人居住的。
只是景色實在太過於清冷,如果是夏天時來到這裡,這房子必定掩映在一片翠綠之中。
毫無疑問,這是陋室。不過,這也是主人溫暖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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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徒步秦嶺,遇見陳興村這樣的小村莊,我總會多停留一些時間,順著房前屋後的小路走走,儘量再多看一眼,因為不久之後它們就會消失……
陳興村還住著人,所以與其它空無一人,或者只剩一人的秦嶺深山小村莊相比,這裡算是人氣比較足的,尚能夠給人關於故鄉和童年的記憶。
進到村子的來客,在很遠處就能夠聽到雞鳴和犬吠之聲。這清澈的聲音,在大山裡特別乾脆,特別響亮,這是大部分中國人最熟悉的聲響。
溝中幾戶人家散養的土雞,公雞踱步驕傲,母雞肥肥笨笨,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這才是真正的土雞,而不是菜市場裡叫賣的那種假土雞。菜市場裡面的土雞,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都是圈養速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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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雞是農耕文明的具象化物體之一,也是具有鄉村生活的人難忘的記憶。像拔雞毛、撿雞蛋,攆著土雞滿山跑的樂趣,承載滿了我們的童年,抹也抹不掉,揮也揮不去。
在陳興村,先是遇到一戶農家,散養了一群土雞。其中的一隻老母雞,簡直就是兒時印象中的那一隻,那姿態那神情,一點都不曾改變。另一隻大公雞,健壯兇悍,也難得一見。
土雞也叫草雞、笨雞,家養馴化而成,未經雜交和優化配種,野外覓食和生存能力比較強。
實際上,土雞也分很多種,青腳麻花雞、文昌雞、銀香麻雞、九斤黃雞、獨龍雞、羅曼蛋雞、大骨雞、蘆花雞、梅嶺土雞……只是我們已經辨不全了。
因為少有人來人往,陳興村的土雞反倒不怕人,見了人除了會「咕咕咕」叫上幾聲,基本不動。攆著土雞走,把它們趕到無路處,四隻土雞乾脆不走了,只顧抬著頭看著你,傻傻惹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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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興村的半山腰上,遇到兩條土狗,狂吠不止。我們只好止步不前,不多久後,屋內走出兩位老人。幾聲呵斥,土狗停止了咬叫。
過年前的山間小院,寧靜冷清,要不是有這兩條狗大聲叫,很難發現此房住有人。我們站在院內,抬頭看屋頂,房頂上正臥一隻小貓。這貓長得乖巧,遠看卻似兔。
知道我們的目的後,兩位老人邀請我們到屋內坐下歇一會。
老大娘76歲,老大爺已經80多歲,兩位老人養了兩條土狗,一群土雞,房前屋後,還種著好幾畝土地。
房子內一片漆黑,等到眼睛適應了光線後,才發現陳設十分簡陋,家具無序地堆放著。
好在兩位老人身康體健,友善健談,自稱除了沒錢之外,吃的穿的還算無憂無慮。
「我們人老了,要那麼多,其實沒啥子用,少生病,少受罪,多活一天,就多一天好日子!」
這是這些秦嶺最後的留守人,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想法。在社會高速發展的今天,他們繼續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既有現實生活的無奈,其實也有著對生命的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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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寒冬臘月,兩位老人正在家中利用簡陋的工具,用滷水點豆腐,也算為過年做些準備。
豆子是自己種的黃豆,取出來放在水裡面,一直泡到豆子變軟發脹。「再把黃豆打成生豆漿,然後放在鍋裡煮開。」
做豆腐並不是一件特別複雜的事情,我雖然不會做,但也知道大致的原理。豆漿被煮開以後,豆子變豆腐的神奇過程,其實才剛剛開始。
此時,黃豆裡的蛋白質團粒,會被滾燙的熱水,簇擁著不停地運動,聚不到一塊去的,便形成了「膠體」。這時候,只需要加入些許滷水,那一鍋「膠體」,也就是黃豆蛋白質團粒,就會聚集在一起,形成豆腐腦。
我們進屋子裡去的時候,老人正在將這豆腐腦,用瓢舀出,放到透水紗布之上。
「都舀出來了,放重東西使勁壓,擠壓裡面的水。再過一段時間,豆腐就算做好了。」老人給我們介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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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面,兩條狗安靜地臥在地上。房間內,光線從土灶上的窗戶照射進來,明亮潔淨。房子裡面,瀰漫著新鮮豆腐的味道。我們的肚子有些餓了,拿出隨身攜帶的饃,準備就著飲料吃。
「放在火上烤烤再吃吧,大冬天的,涼的不好吃,吃了對身體也不好!」主人熱情地說,然後取出一把火鉗,搭在了炭火上面。
感受著火塘裡炭火散發出的熱量,聞著饃被烤焦之後的香味,主人不再言語,我們也一言不發,大家只是靜靜地坐著,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
對於我們來說,這場景似曾相似,恍如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夢裡去。
「後面還有人家沒?路咋走?」安靜地吃完了烤饃,喝了一點飲料,臨走時我們詢問。
「有人家,路都是通的,隨便往前走,咋走都可以過去!」主人回答。
「對了,你們繼續順著大路往山上走,那邊有一棵大樹,大得很,很粗,要好幾個人抱才抱得住,怕是有上千年了,你們可以過去看看!」
作者簡介
專業行走,著有散文集《遠村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