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詩在古代特別盛行,尤其是唐代。原因很多,具體說來有以下幾種:一是中國的版圖很大,而交通卻極其不發達。古人一旦分別,就很難重逢;加上行旅艱險異常,生離很多時候就意味著死別,因此特別珍重最後相聚的時光,並以不朽之詩來表達惜別之情、關切之意、勸勉之心。
二是中央集權的政治制度。一直以來,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國都。士人想要建功立業揚名後世,就不得不離開家鄉遠赴京師,而一旦離開,就很難再回歸故裡了。並且,由於皇帝昏庸、宦官專權、外戚幹政、朋黨之爭等君主集權制本身無法克服的問題,貶謫對於士人來說就成了人生常態,這種無根感和漂泊感不斷刺痛著詩人敏感而脆弱的神經,因此也就特別看重宦遊情誼。
三是經濟發展不平衡造成的社會動蕩。大到朝代更替農民起義,小到宮廷政變地方叛亂,都會造成社會的動蕩不安,使得很多士人背井離鄉四處逃難,處於這種境遇的詩人心情更是沉痛。安史之亂造成中原大地動蕩不安,迫使許多詩人南下,杜甫如此,李益如此,司空曙亦如此,而這一點正是《峽口送友人》一詩的背景。
峽口送友人(唐·司空曙)
峽口花飛欲盡春,天涯去住淚沾巾。 來時萬裡同為客,今日翻成送故人。
送蜀客(唐·雍陶)
劍南風景臘前春,山鳥江風得雨新。 莫怪送君行較遠,自緣身是憶歸人。
這是兩首送別詩。《峽口送友人》與《送蜀客》這兩首詩的對比很有趣,一個是中原人滯留蜀地而不能歸,一個是蜀人滯留中原而不得還。兩人都是送老鄉回故裡,送別中便自然蘊涵著思鄉之意,這也是兩首詩比較別致的地方。客中送客本來就不是滋味,更何況是送老鄉呢?離別自然是傷感的,有家不能歸更是沉痛!這種有家不能歸的沉痛,我們可以從將要回家的人的喜悅中體味,「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杜甫)。
看看杜甫那種狂歌縱酒的神態,我們就可以推知司空曙和雍陶的沉痛,「今日翻成送故人」,一個「翻」字蘊涵著多少無奈和辛酸!「把酒送春無別語,羨君才到便成歸」(朱弁),送春也罷,送人也好,盡在一個「羨」字! 兩首詩還有一個共同之處,送別的時間都在春天,不同的是一首是早春;一首寫晚春。司空曙寫他鄉之春,因此不覺其美,只感其殘,用春殘從正面烘託自己的沉痛和無奈,所以不免要「天涯去住淚沾巾」;雍陶想家鄉之春,於是極寫其美,以反襯現實之無春。
正如王夫之在其《姜齋詩話》中所言「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而對於司空曙來講,家鄉之春不敢思,而他鄉之春又無心細賞,因此只好對著飛花而黯然神傷了。即使回去又如何呢?見到的不過是「曉月過殘壘,繁星宿舊關。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司空曙《送別詩》)的悽涼景象而已,這是司空曙想像的友人回到家鄉的情景,司空曙實在是愁腸百結,矛盾重重,留也愁,歸更憂,正所謂「須知胡馬紛紛在,豈逐春風一一回」(杜牧)。
相比較司空曙,雍陶雖有美麗的家鄉可以懷戀,看似是一種安慰,但卻不能回去,只得待在無春的他鄉,更感沉痛,於是以麗景寫哀情,寫那最值得詩人懷念的「臘前春」,這實在是抓住了雍陶家鄉的特點,那蠟梅得雨後的嬌顏。「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陸凱),這枝春就是蠟梅。不知雍陶的老鄉會不會回到家鄉以後給他寄來一枝,以慰相思。然而,由於路途遙遠且艱險,等老鄉到時,蠟梅已經開過了吧。總之,春天正是南人思歸的季節,「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王安石)雍陶不能回答,王安石也不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