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賭場之禍
2008年10月中旬的一天,梁波(化名)和夥伴從杭州蕭山機場出發前去雲南,再偷渡到寮國,等他回來時,已是2009年春節前夕。
如果沒有後半段的遭遇,對梁波來說,這可是一趟舒適的旅行:來回機票吃住免費,一路有人接送陪行,順帶還在寮國磨丁黃金城賭場內小試身手。
但當他輸掉14萬之後,和幾百名輸掉錢的賭客一樣,被關在異國他鄉的賭場「單房」裡,受盡折磨。在家裡人湊錢把他贖出來時,他的雙腿已經潰爛,一身內傷。
梁波只是浙江省金華市前往邊境賭場參與賭博的數百名被扣押的賭徒中的一員,許多受害人在家人繳納了數萬乃至數十萬的贖金之後,卻選擇了沉默。
「這些人在回來之前已經被賭場的人洗腦,被告知如果報警,可能還要去坐牢。」金華市公安局婺城分局負責辦案的丁警官告訴《望東方周刊》。
一條龍服務
梁波去寮國黃金城賭場純屬偶然。
2008年9月上旬的一天,他碰到一個叫潘順華的賭友,後者「開導」他,金華抓賭這麼嚴,不如去寮國的邊境賭場玩一下,那裡都是「硬碰硬」,贏多少錢就能拿回多少錢。
潘順華還說,賭場需要人捧場,往返飛機票與吃住全包,自己只要帶幾百塊零花錢就可以去了。
梁波很相信潘順華,把自己的身份證號碼給了他。
一周後,梁波就接到潘順華的通知,可以去寮國了。除了梁波,潘順華還帶了其他4名賭客。
與所有的金華賭客飛行路線一樣,他們從杭州蕭山機場飛雲南昆明,再轉機到景洪。
梁波回憶,到景洪機場是當晚8點左右,剛下飛機,就有人舉著牌子在出口等他們,一行6人被一輛麵包車拉到邊境。下車後,又上來兩個當地人,向他們每人收取了200元錢。
梁波回憶說,當時雨下個不停,帶路者還給每個人帶了一雙高幫膠鞋,「覺得他們真好,想得很周到。」
據辦案民警邱警官介紹,從2007年底以來,在緬甸與寮國的境外賭場,為招徠中國賭客前去賭博,都免費提供來回機票,並安排吃住,賭客全程只需付200元左右的偷渡引導費。
不賭也得賭
到賭場第二天,梁波就進賭場大廳玩「百家樂」。一個叫做林廣乾的金華籍男子幫梁波籤單20萬元,供他賭博。
據梁波介紹,所謂籤單,就是賭客不需要自己拿出錢,由賭場的經紀人開出籌碼給賭客,如果輸掉,經紀人再向賭客要。
第一天,梁波輸掉7000多元,第二天他運氣比較好,贏來15000多。梁波覺得自己玩得差不多了,再賭下去還是要輸光。他就對林廣乾說不想玩了,也不想把錢帶走,贏來的8000多籌碼,也夠來回的飛機票了。
「林廣乾告訴我,不論輸贏,要到5萬元才能換回籌碼,否則偷渡的事情賭場是不給安排的。」梁波聽了這話就不敢再說,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賭場的人幫忙聯繫偷渡,憑他一個人是無法穿越邊境的高山密林回國的。
據辦案的丁警官介紹,賭客到賭場想回來的唯一出路就是賭下去,「除非你把來回機票錢用現金付掉,否則只能賭到一定的額度才能回來。」
但是,十賭九輸,能贏回錢的人,畢竟是少數。
梁波賭到第4天就輸掉近14萬,此時,賭廳派人一直跟著他,「就怕我跑掉了。」梁波說,「我後來想用剩餘的6萬元籌碼去翻本,卻被賭廳的工作人員告知,不能再賭了。」
「林廣乾換了副臉孔,要我先把14萬還掉。」梁波就這樣被賭廳的保安「請」進賓館房間「住」下來。
「在黃金城主樓住了五六天,然後住了兩天副樓,最後被關進了『死單房』。」梁波說,所謂「死單房」,就是指賭客輸掉後還不出錢來,需要動用暴力來逼迫對方屈服。
剛進「死單房」,梁波就開始被罰站,「從早上6點起床,一直站到下半夜兩點,一天除了一次吃飯時間,其他時間都要站著。打手們稍不高興,就一巴掌拍到後腦上,把你的腦袋往牆上撞,鼻血流出來也不準擦,還要把沾在牆壁上的血跡用舌頭舔乾淨。」
過了幾天後,梁波被罰下跪。「每次跪3個小時左右,一天跪四五次。」他掀開褲腿,用手掐著自己膝蓋上生出老繭的皮膚,「沒有一點知覺,感覺肉已經死了一樣。」
成為人質
在「死單房」內,梁波開始被毆打,「打手的打法很專業,打得人很痛,但是不會被打死。」
梁波的家人遲遲未能把錢匯來,打手也例行公事地隔天對他進行毆打。後來,寮國方面接到賭場毆打賭客的相關投訴,常常派人來檢查,打手們就專門在晚上毆打賭客,「我剛進去的時候,房間裡只有4個人,後來陸續又關進來7個人,其中有5個是金華人。」。
來自福建的打手想出其他方式來懲罰這些賭客。「袋裝的朝天椒,每個人分一小杯,連辣椒水都含在嘴裡,不能吃下去,還要不停地嚼,把辣椒全部嚼碎,十幾分鐘後,再一口吞下去。」梁波說。
除了辣椒水外,打手還逼他們吃一種產自雲南的樹根,「味道麻麻的,放在嘴巴裡嚼一會,嘴巴就失去知覺了。」
對面單房的折磨更讓梁波心驚肉跳,「燒紅的鐵釘,一根一根地釘進那些人的腳底,釘成W形。」看管他的保安告訴他,如果再不交錢,下次也釘他的腳底。
他哭著給父母和妹妹打電話,要求他們趕緊把14萬匯過去。2009年1月初,梁波的家人陸續把7萬元打入經紀人指定的帳號,剩餘7萬元寫成欠條給賭廳後,梁波獲得了自由。
經歷了一個月的折磨,梁波的身體很虛弱,「我兩條腿粗得連褲子都穿不下,長期下跪導致血脈不通,兩條腿都發黑了,他們是怕我死在那裡,才把我放掉的。」梁波說,當時他走路靠兩條腿平移,像戴著腳銬一樣。
最難受的還是家屬
除了遭受身體上的折磨之外,讓這些人質最害怕的還是逼單人。
「逼單人是賭廳專門聘請的,專門用恐嚇手段,讓人質給家屬打電話。」曾被扣為黃金城人質的老丁告訴本刊記者。老丁的朋友輸錢成為人質被扣在黃金城,老丁被朋友騙去,替朋友做人質,其朋友在回國籌錢後,又去緬甸賭場賭博,現被扣在緬甸。
「這些逼單人都是經過專門訓練的,他們說話的語氣好像要把人吃了一樣。」老丁說,逼單人都是福建口音,在賭廳裡有股份,他們的任務是想盡一切辦法,對人質進行精神折磨,然後讓其打電話回家,讓接電話的家人感受到人質的痛苦。
「最受傷的還是這些家屬。」金華婺城區公安分局治安大隊副隊長柴楨華感慨道。
老金一家就是眾多被恐嚇的人質家屬之一。
今年50多歲的老金每天愁眉苦臉,到處奔波著借錢。
「兒子那邊輸了幾十萬,家裡能賣的都賣了,現在去哪裡籌錢啊?」老金說,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老金的兒子今年20多歲,一直好賭,與梁波一樣,2008年10月被賭友帶到緬甸,「輸掉5萬元後,我親自帶著錢去把他贖回來的。」老金告訴本刊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