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有三重境界。穿越重重迷霧,方能洞見智慧。
畢淑敏讀《海的女兒》,8歲時,傷感于美人魚變成水泡;18歲時,理解了這是一篇寫愛情的童話;28歲時,讀出媽媽對孩子的愛;38歲時,熱衷探討寫作技巧;48歲,讀出了靈魂,為了尋找靈魂,人魚拋棄了海底「瑰麗豐饒」的物質生活,毅然離開親人。其間儘管旅途漫漫,肉體和精神經受了「磨礫」和「煎熬」,但她頑強、堅定、永不放棄。安徒生借魚寫人,這正是一種精神的體現。
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生活角色的轉換,對生活有了「常新」的感悟,畢淑敏將自己讀書和讀人生的感悟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
這有點像佛理靈性的參悟。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閱讀,其實也和它相通。
第一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初讀文本,就是一場心無旁騖的心靈之旅,不深究,不妄想。走馬觀花,朵朵真實、瓣瓣鮮活。初見,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所有況味都是初心。第一重境界是感性而率真的,愛恨喜惡,從不糾結串味。《愚公移山》裡兩座山的地理位置的變遷;《我的叔叔于勒》裡菲利普夫婦「盼于勒、贊于勒、見于勒、躲于勒」的自私冷酷;《孔乙己》裡那群圍觀鬨笑的看客。我們跟著作者一起悲從心起,一起喜出望外,這種刻骨之感,是不容懷疑的真實。
第二重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一隻眼睛看文字,另一隻眼睛看文字的背後」,把一本書讀厚,走進故事背後,追溯作家生平,解讀創作背景,發現山不再是山,水不再是水。深讀文本,似走入迷宮,有掙扎和彷徨,有困惑和不解。本我和作者發生衝突,理想和現實發生衝突,古典和現代發生衝突。愚公無限的人力勝過「不加增」的山,這是一種情感與意志。菲利普夫婦的自私冷酷,是因為家境窘迫,還是天生缺少悲憫?孔乙己周遭鬨笑的人群,是純屬無聊的消遣,還是幸災樂禍的圍觀?弱者是指身體的孱弱、人格的低劣,還是精神的貧瘠?眾多疑問交織纏繞,似霧裡看花,又如水中撈月。仿佛作繭,是為了化蝶。
第三重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閱讀之美,還在於尋見人性之光。所以,第三重境界,便是經歷了文本反覆研討之後的撥雲見日。這時,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只是這山這水,已不是眼中的山水,而是沉澱為心底的智慧。愚公移山,明擺著不如搬家,說他「子子孫孫無窮匱」理論上的勝利,倒不如說智叟一時的語塞。愚公的勝利不再實踐,而在精神——不但對大自然堅持不懈地鬥爭,還在於對世俗之見的不動搖。從這個意義上,這是充滿詩意的。菲利普在優雅的法國文化裡做了親情的逃兵,其虛張聲勢與棄甲而逃,都緣於生活所迫,乃是人之本性。孔乙己的圍觀人群是任何一個時代都有的人性陋習,魯迅用筆做手術刀,試圖做無情的切除,但未必根除得了。
閱讀就是武陵人進入桃源:「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正是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享受著因不斷暢想、發現、創造、超越而帶來的種種樂趣。
教書就是教人穿越迷霧,洞見智慧。
學藝,成才,做人,亦然。(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