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之變是明朝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很難想像,20多年前朱棣手裡的明朝還在吊打蒙古草原的各部落,如今很多成祖時代的功臣悍將尚在軍中,明軍最精銳的京師三大營,竟然在瓦剌人的快馬彎刀之下灰飛煙滅!
明英宗朱祁鎮御駕親徵的雄心沒有錯,錯就錯在沒有相應的軍事指揮能力,還錯信了同樣沒能力的太監王振。
在兩人的錯誤指揮下,明軍被瓦剌伏擊,眾多功臣元勳戰死,幾十萬大軍損失殆盡,導致邊防政策由積極進攻轉變為被動防守,至此完全喪失了主動權。
毫不誇張地說,明朝幾代累積下來的軍事優勢,被朱祁鎮這個熊孩子像放煙花一樣「biu」地一聲放掉了。更嚴重的是,作為皇帝的朱祁鎮本人也被瓦剌俘虜了。
明朝自立朝以來就沒吃過這樣的虧,北京城內一時間方寸大亂。幸好文武大臣們很剛,皇帝被抓走了是吧?行,咱們還有備用人選。
以于謙為首的大臣們,站在朝廷社稷的角度,奏請孫太后另立朱祁鎮的異母弟郕王朱祁鈺為帝,遙尊被擄到瓦剌的朱祁鎮為太上皇。同時下令邊關將領,不得私自與瓦剌接觸,即便瓦剌打著太上皇的名義也不用搭理,擺出了一副不受脅迫的架勢。
之後瓦剌太師也先果然帶著朱祁鎮叩關,明朝將領們都不與之交流,也先儘管兵峰指到了北京城下,但卻被于謙等人率領軍民擊敗,停留了一陣子佔不到任何便宜,無奈之下只得退回大漠。
這個時候,明廷從上到下雖然大家都不敢把話掛在嘴上,但其實都做好了犧牲朱祁鎮的心理準備。有宋朝徽、欽二宗的前例擺在那裡,還能指望皇帝落到瓦剌人手裡有什麼好下場嗎?
但大家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年後瓦剌竟然提出無條件放回朱祁鎮,緊巴巴地趕著通知明朝去迎駕,倒是明朝這邊有些反應慢吞吞,急得也先喊出了聲:「難道留著你們的太上皇,在我這裡當皇帝嗎?」
土木堡之變的後續發展到這裡,劇情簡直比朱祁鎮被抓走還新鮮,朝中民間議論紛紛。
瓦剌為啥要這麼做?是出於好意嗎?當然不是!
雖然朱祁鎮在瓦剌的生活還不錯,瓦剌人對他有某種程度的尊重,和某些瓦剌高層也成了「朋友」,但也先放他回來絕對不安好心。
也先是統治者,最能明白一把手的心思。明朝已有大臣擁立的皇帝朱祁鈺,但朱祁鎮是禮法所認的正宮嫡子,明宣宗指定的繼承人,比朱祁鈺更具有正統性。
他回去後甘心屈於庶弟朱祁鈺之下嗎?已當了一年皇帝的朱祁鈺又怎麼可能讓出皇位?兩人必然爆發衝突,引起大明朝堂震蕩,無暇北顧,瓦剌也就有了更多發展的空間。
這裡必須說明一點,雖然明軍在土木堡之變中損兵折將,但對於從北元分裂出來的瓦剌、韃靼等部族來說,明朝依然是一個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具有極大的威脅性。
實在是當初被朱元璋和朱棣打得太慘了,再也無法恢復成吉思汗時期的榮光。自從藍玉在捕魚兒海一戰端了元順帝的老窩,元廷作為蒙古各勢力共主的地位便已不復存在,回到了一百多年前四分五裂的部落狀態。
也先表面上是統一了北方大漠草原,但各部落之間也跟明朝一樣,十分講究正統的忽必烈黃金家族血緣。按照血統,韃靼各部落多多少少往上推幾代,都能跟忽必烈沾上關係,可瓦剌各部落卻是當初成吉思汗用戰爭統一的敵對勢力。
這就好比後來的滿清內部的葉赫部落,努爾哈赤統一女真那會兒,抵擋最強烈的就是這個葉赫部。儘管最後還是沒能扛住建州女真的鐵蹄,但葉赫末代首領臨死前留下詛咒:「我葉赫就算是最後留下一個女人,也要覆滅你愛新覺羅家的天下」。果不其然,大清江山200多年後糟蹋在了葉赫那拉氏的慈禧手中。
如今,昔日被統治的瓦剌,竟然騎到了黃金家族頭上!雖說也先武力強勁,但也不敢忽視這些蠢蠢欲動的反對聲音,所以扶植了一個黃金血脈的脫脫不花當大汗,自己則是當太師遙控統治。
土木堡之戰,是也先個人威望的最高點,如果他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攻佔北京城,說不定就能鎮住草原內部所有潛在的反對勢力,像忽必烈那樣建立新王朝也不一定。
可結果是,北京之戰也先打敗了。這一敗可就讓他很尷尬了,一來草原內部重新有了內鬥的傾向,二來手裡的金牌俘虜朱祁鎮成了燙手山芋,明朝一直和他繃著,真是內憂外患一齊爆發。
明朝北京保衛戰的成功,證明土木堡之變只是個意外,並不能代表瓦剌的軍力足以吊打明軍。戰場上沒有絕對性的優勢,就沒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絕,以免斷掉談判桌上的機會。
這也是也先禮遇朱祁鎮的原因之一。朱祁鎮要是在瓦剌出點事,哪怕這本來就是新皇帝朱祁鈺和他的心腹們所盼望的,為了面子著想,明朝也得發動一次大規模的北伐。
雖說明朝沒有以此威脅瓦剌必須保證朱祁鎮的安全,但也先不傻,他心裡有數。朱祁鎮若死了,最有利的不是瓦剌而是朱祁鈺。
如果草原諸部很團結,並且都承認也先這位領袖的地位,他也許不怕明朝。但事實是,自打元朝滅亡後,各部族就再也沒有統一過,不服他的大有人在。
所以也先不但不敢傷害朱祁鎮,還得善待他、拉攏他,甚至還提出過要把妹妹嫁給落難的太上皇,以期他回到明朝後能與瓦剌交好,創造一個友好的雙邊關係。
總之一句話,也先無條件放回朱祁鎮,是因為那樣做更符合瓦剌的利益。不得不說,他這一招很毒,朱祁鈺想不接都不行,誰敢說不要太上皇回來?首先在大義上就站不住腳。
然而也先沒想到,朱祁鈺也挺狠,朱祁鎮一回去就被他囚禁於南宮,與外界斷絕聯繫,衣食供應也不足,別說爭位了,活著都有點艱難。
也先的陰謀被粉碎,再也不能借朱祁鎮做什麼文章,加之內部動亂四起,也先氣急敗壞之下乾脆殺了脫脫不花自立為大汗,更是加劇了韃靼各部對他的反叛。
沒過幾年,也先在一場暗殺中身亡,瓦剌部從此走向衰亡。草原重新回到了四分五裂、互相攻擊的狀態,很難再組織起像也先那樣的統一聯盟,對明朝進行毀滅性的打擊。
明朝這邊也是內鬥激烈。
朱祁鈺在對待朱祁鎮的問題上猶豫不決。
他可以當個好人,把朱祁鎮供在「太上皇」這個位置上,以禮相待,進而成就自己的名望,鞏固地位。如果覺得這樣太麻煩,還可以當個壞人,直接殺了朱祁鎮,有可能引起一些輿論壓力,但從長遠來看無疑最省事。
可朱祁鈺選擇了不好不壞,給自己留下個大仇人,為七年後的奪門之變埋下了爆發的隱患。明朝經歷這一系列動亂,也沒有了實力組織大規模的遠徵大漠軍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