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是太想知道這部劇的結局了!」
疫情影響下,埃及大學生薩勒瑪度過了一個沒日沒夜追劇的齋月。5月8日,她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介紹了目前正在埃及齋月檔熱播的一部新劇集——《末日》(El Nehaya)。這部號稱「首部阿拉伯科幻片」的開山之作將背景設定於100年後的未來,那時的耶路撒冷早已被「解放」,以色列不復存在,猶太人四散……
無獨有偶,紅海對岸的沙特,一部齋月期間大火的喜劇也拿以色列說事兒——但反映出的則是截然相反的觀念:時代變了,是時候和以色列人交朋友了。
徹底決裂還是可能的緩和?就當巴勒斯坦問題逐漸淡出國際關注的視野,阿拉伯人卻仍在思索與鄰居以色列是敵是友的問題。
埃及科幻電視劇《末日》海報
「解放」耶路撒冷?
2120年的耶路撒冷,埃及影星優素福·謝裡夫扮演的老師宰因對自己的學生講述著耶路撒冷「解放」的歷史:以色列在建國100周年前夕被「摧毀」,所有來自歐洲的猶太人都已「返回原籍國」,美國因為爆發內戰而解體。這是《末日》第一集的場景。
克隆、機器人、未來戰爭……科幻概念讓薩勒瑪這樣的埃及年輕觀眾腎上腺素飆升。但因為背景設定過於「刺激」,恰逢4月下旬以色列慶祝獨立紀念日,《末日》上升為埃及與以色列之間少有的外交事件。
4月27日,以色列外交部在一份非同尋常的聲明中譴責《末日》的劇情是「不幸的,令人無法接受」,聲明中還特別提及了以色列與埃及已經籤署了41年之久的和平條約。
《末日》的編劇阿姆魯·薩米爾·阿迪夫接受埃及電視臺採訪時對以色列官方的譴責作出回應,稱「以色列的反應不是我所關心的」,把劇情升級為政治問題也是不可取的。但隨後他又對美聯社表示,「在地區缺乏真正的和平和穩定的情況下,『摧毀』以色列是一種未來的可能。和平應該基於正義。」
值得注意的是,負責製作這部電視劇的公司有著埃及政府的背景。據《衛報》報導,《末日》的出品方Synergy公司與埃及總統塞西甚至埃及情報機構有著密切聯繫,同時這部劇也在持親政府立場的公司所有的ON網絡電視臺上播出。
埃及政府並未作出任何回應。但以色列《耶路撒冷郵報》評論稱,「沒有開羅的點頭,這種電視節目就無法播出。」
事實上,塞西領導下的埃及與以色列的合作正日益密切。但官方和民間的敘事之間有著巨大的鴻溝,即使反猶太的漫畫和評論從官方媒體中消失了,卻在社交媒體上屢見不鮮。
「說實話,無論埃及和以色列的關係是否變好,只要以色列人還在殺戮巴勒斯坦人,我們還是會討厭他們。」追劇的薩勒瑪對澎湃新聞解釋道。她認為,劇情設定與外交關係無關,而是道德的反映。
「不管你喜不喜歡,以色列都在那裡」
「我聽說您打算和以色列人做生意是麼?」在一部名為《7號出口》的齋月劇集中,著名沙特笑星納賽爾·卡薩比焦急地詢問著自己的嶽父。劇中卡薩比10歲的小兒子在網路遊戲上結交了一個以色列網友,為此他已經無比憂心。
扮演嶽父的沙姆拉尼似乎一語點醒了卡薩比:「不管你喜不喜歡,以色列都在那裡。」
「我們為巴勒斯坦做出了一切犧牲,為他們發動戰爭,為他們停止了石油供應,當他們的政府成立時,我們為他們捐錢救急——最後他們抓住一切機會來攻擊沙特。」沙姆拉尼說出了令沙特觀眾不敢相信的話,「敵人不喜歡你的支持,他們日夜咒罵你,比以色列更甚。」
《7號出口》劇照,兩位男主人公談論以色列的話題
與老牌阿拉伯電視劇出口國埃及相比,想要把自己打造成新興娛樂帝國的沙特邁開了大膽的腳步,《7號出口》更像是一次試驗。這部劇集把穆罕默德王儲大刀闊斧改革時期的所有社會問題幾乎都擺上了臺面:女性駕車、自由戀愛,甚至包括與以色列關係的正常化。
《7號出口》播出後,討論以色列的「名場面」已經被多次剪輯並流傳於各大社交網站,網友宣稱這是沙特對以色列立場的「證據」。
另一部名為《烏姆·哈倫》的沙特齋月電視劇也身處爭議漩渦。這部記錄上世紀40年代海灣猶太助產士一生的電視劇展現了歷史上阿拉伯人和猶太人和諧相處的片段,但卻被一些阿拉伯網友指責「通敵」。製作並播出這兩部劇的MBC電視臺是沙特政府投資的,有人甚至揣測是穆罕默德王儲一手參與了這一系列劇集的設計。
電視劇播出的時間也引人遐思。幾乎就在齋月開始前,美國宣布將承認以色列對約旦河西岸部分地區的主權。巴勒斯坦文化部長阿特夫·艾布·賽義夫要求沙特立即停止播放這兩部「歪曲歷史」的電視劇,稱其是「對巴勒斯坦事業的冒犯」。推特上也出現了「我們支持巴勒斯坦人」的標籤,呼籲抵制這兩部電視劇。
MBC電視臺否認自己的劇集試圖改變阿拉伯人對以色列的態度,也拒絕停播。「自從阿以衝突爆發以來,MBC給生活在絕望中的阿拉伯人帶來了歡樂和幸福。」MBC發言人稱。
5月7日,迫於輿論壓力,沙特官方通訊社發布聲明稱,薩勒曼國王主持的內閣會議上鄭重重申了「全力支持巴勒斯坦人民和巴勒斯坦事業」的立場。
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問題在阿拉伯社交媒體上引發軒然大波。沙特《中東報》的藝術評論家穆巴拉克·哈立迪認為,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的問題是沙特社會「最緊迫和最有爭議的問題,藝術絕不能脫離現實」。一些沙特分析人士則指出,處於改革時期的沙特出現了民族主義的抬頭,特別是年輕人當中,一些人對巴以衝突漠不關心。
在埃及讀書的沙特大學生拉哈芙就對《7號出口》讚不絕口,23歲的她並未覺得劇情中討論的問題有什麼不妥。
「我曾經也天真過,小時候還給巴勒斯坦人捐錢。以前人們為了巴勒斯坦的事業,絕對不會同意和以色列人做生意。」拉哈芙對澎湃新聞表示,「但如果這有利於我們自己,為什麼不呢?」
「沙特人也是正常人,儘管我們仍然熱愛巴勒斯坦,但沒人會喜歡那些從不心懷感激的人。」拉哈芙說。
「想像」阿以關係的未來
在阿拉伯人的傳統中,齋月的電視節目就像是美國人心中的「超級碗」(編註:美國職業橄欖球大聯盟年度冠軍賽)。而在新冠病毒大流行期間,齋月電視劇的觀眾尤其多。在這時有意無意地設置以色列議題,一定程度上也在建構民眾對阿以關係未來的「想像」。
「官方的態度正在變化,電視劇可能是試圖讓輿論朝著同一方向轉變的一種方式。」美國萊斯大學貝克公共政策研究所中東問題研究員克裡斯蒂安·科茨·烏爾裡希森表示。
MBC電視臺出品的《烏姆·哈倫》劇照(左),由海灣猶太助產士的真實故事改編(右)
自2011年以來,由於以色列與沙特均將伊朗視為地區更大的威脅,雙方關係開始解凍。美國總統川普的上臺促進了美沙同盟關係,也拉近了沙特和以色列的距離。2018年穆罕默德王儲訪美期間,還會見了川普的猶太裔女婿——巴以「世紀交易」的幕後操盤手庫什納。
「從來源和發展來看,巴勒斯坦問題一直都是外部力量一手炮製出的。」在以色列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政治學系研究中東問題的劉炳辰對澎湃新聞表示,「巴勒斯坦民族主義後來被納入阿拉伯民族主義敘事之下,好像巴勒斯坦問題是阿拉伯各國共同關切的問題,但實際上,巴勒斯坦問題其實是很多政權用於維持對內合法性的一種主張。」
劉炳辰認為,當國內的合法性問題得到解決以後,很多國家在巴勒斯坦問題上選擇軟化態度,這其中也包括埃及。但是像敘利亞這種政權合法性問題仍未完全解決的國家,在巴勒斯坦問題上還是持強硬的態度。如今,巴勒斯坦問題又被海灣國家用來作為一種政治交換的籌碼。
今年1月底,美國醞釀許久的「世紀交易」部分內容橫空出世,阿盟雖然作為一個整體表態譴責這項完全偏袒以色列的「交易」,但聯盟內部仍有鬆動的聲音。沙特、埃及就雙雙對美國的努力表示了歡迎和感謝。
雖然均與以色列走近,但與沙特不同的是,埃及似乎仍沉湎於歷史。回顧過去幾十年,沙特幾乎沒有和以色列發生過直接的衝突。而曾是阿拉伯世界「盟主」的埃及卻打響過1973年的十月戰爭——這是阿拉伯國家與以色列數次交鋒中為數不多的阿方取得過軍事勝利的戰事。
「埃及人仍然以『英雄』自居,所以他們只談論過去,他們曾經打敗過以色列,那時所有阿拉伯人也都團結一心。」拉哈芙對澎湃新聞表示,「但沙特不一樣,我們談論當下,談論現實。」
不過,對於埃及的「新新人類」,談論巴勒斯坦問題的時代似乎也在遠去。
「這種(有關阿以問題的)電視劇還是很少的,我們其實不太喜歡在電視劇裡討論政治。」薩勒瑪輕鬆地說道,「有這功夫幹嘛不看看愛情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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