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生活讓她們都需要化濃重的眼妝才能遮擋住大大的熊貓眼(施忠威)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場所,阿朵漸漸覺得,這個瘋狂的世界已經無所謂任何「出格」的事兒了 圖紀粵鳴
本刊記者 馬和明
2009年11月15日,少女阿朵迎來了自己的18歲生日。
這是她第一次在異鄉過生日。她在廣州,男朋友家裡,這裡離她的家鄉有大約1個半小時的車程。「明天還要上課,他不讓我回去。」她呶呶嘴,指了指身邊的男友細九。
兩個人都得了重感冒,屋子裡瀰漫著一股姜醋的味道。沒有準備禮物,沒有生日蛋糕,沒有蠟燭和歡聲笑語的祝福。兩人本來打算出門逛街慶賀,也因為太冷,只過了半個小時就回了家。唯一帶有生日氣息的,是細九媽媽專門做的一桌子菜。
「做這行,過了18歲就太老了。」她吐了下舌頭,笑嘻嘻地說。
這一行,叫做援助交際。
阿朵打了個哈欠,她上身包得嚴實,仍擋不住凸凹有致的身材,一舉一動甚至帶有幾分風情——像「熟女」多過少女。乍看上去,一條小短褲像沒穿褲子,毫不避諱地露出兩條均勻而美麗的腿。皮膚也好,白天出去上的妝還沒來得及卸,誇張的假睫毛耷拉著,一點點淡淡的粉色眼影,襯託出少女的嬌豔。「我沒上粉底,不用上。」阿朵不無驕傲地說。
一株醒目的四葉草靜悄悄地趴在她的左手虎口上,旁邊還紋了五個英文字母,「xiong」——「我第一個男友的名字。」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背後還有一個」。轉過身,撩起長發,一隻張牙舞爪的蠍子趴在她光滑的項背上,她是天蠍座。隨手抽出一包女式香菸,點上,煙圈從細長的手指間緩緩飄出來。「我抽菸7年了。」
看背影,看舉止,完全猜不出她只有18歲。只是吹彈可破的皮膚、笑時露出的淺淺酒窩、羞澀時雙頰的緋紅,才暴露了她的真實年齡。
吃完晚餐,她回到房裡,趴在床上上網,QQ上不時彈出朋友的祝賀。這一天,父母沒有給她打來電話,但朋友們源源不斷的祝福還是讓她很高興。
大多數朋友都是家鄉的好友,發來「你今天生日,祝你生日開心!」之類的話語。頭像清一色都是少女的照片,化著濃妝,照相機從頭頂俯拍,瞪著大眼睛的姿勢千篇一律。「都是她們自己的照片。」阿朵指著QQ上閃爍的頭像,「她,她……她們,都是我的囡囡。哦,這幾個也是媽咪。」
「囡囡」和「媽咪」,是她們「工作」時對彼此的稱呼。囡囡,漢語拼音nannan,這群少女並不會念,她們發音就變成了「女女」。
18歲的阿朵,已經做「媽咪」4年。最多的時候,她手下曾經有近40名「囡囡」。
阿朵為她們介紹老闆,老闆與這些少女發生性關係,她就從中抽取不斐的佣金。在非工作時間,她們並不喜歡互相稱呼本名,代之以一個個英文名,「聽起來洋氣。」Kiki,Gigi,阿Jo……名字很像港片裡的女主角。阿朵的英文名是很獨特的Cynthia,她已經忘記自己是從哪裡看到的這個英文詞,只覺得「很特別」,就起了這個英文名。
「她甚至不會念自己的英文名。」細九睜大眼睛,用誇張的聲調數落阿朵。「誰說我不會念!」她不好意思地笑起來,有些羞怯,但就是不開口念出這個單詞。朋友們則覺得這個名字「很酷」,但發音讓她們望而卻步,還是一直叫她的小名,阿朵。
阿朵來自珠三角某座城市。
這是一座如此特別的城市。1991年,阿朵出生時,這座城市已經是中國改革開放前沿珠三角的經濟重鎮,確定了以「三來一補」為主的經濟發展模式,以密集的廉價勞動力生產價格低廉的商品,這裡生產玩具、皮鞋、服裝,也生產最新款的手機、電視,近10年來在世界大行其道的「中國製造」,相當比例是這裡製造的。
與經濟繁榮相伴的是當地常住人口的劇增。據不完全統計,當地的常住人口已過千萬,而擁有戶籍的本地人則不到200萬。距離最近的港澳商人來了,臺商來了,日商、美商……更多的是全國各地的農民工。
外來人口的劇增帶來了各種消費欲望的劇增,其中包括性。這座地級市擁有全國數量第三多的五星級酒店,而酒店與桑拿,在這個城市則是一個曖昧不清的名詞。時事專欄作家金心異說:「如果這裡取締所有的髮廊、按摩院、夜總會、性交易旅館、桑拿中心和歌廳,那將會有50萬人失業。」而其性產業的產值佔了當地服務業產值的20%至30%。一名在當地生活了30年的性產業經營者向媒體透露,當地的性產業高度發達,運營方式與其他合法私營產業一樣。招募人員都有標準,並提供培訓,而且還有完善的市場營銷策略,吸引了珠三角乃至東亞地區的性愛好者。
至於大量的性工作者,有職業的,也有兼職的,工廠流水線上的女工為這個行業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活水。一位在當地從事特種行業管理多年的警察說,她們基本上都是自願做這一行的,不存在被脅迫的情況,至少這麼多年他沒遇到一起。高於工廠10倍甚至20倍的收入,是吸引她們入行的主要原因。
與這些主要來自外地、檯面上的性工作者不同,該市性產業的另一個市場——以未成年人(主要是學生妹)為主體的「援助交際」,則主要由本地人支撐,她們滿足了一群對處女和學生妹有特殊嗜好的性愛好者。
阿朵也曾是她們中的一員。她是個典型的小鎮女孩,母親無業,父親則「不知道在做什麼」、「但是總有辦法拿錢回家」,哥哥小學6年級都沒有畢業,甚至不大會認字。打了幾年工後,做了協警,生平「最大的愛好是賭錢」。
2005年春天,她還在念初一,和別的同學一樣穿校服,扎著辮子,滿臉稚氣。雖然一直不喜歡上學,但她還沒想過真的退學。
家人都不怎麼管阿朵,她喜歡和大自己一歲的表姐在一起玩,或者是粘著更大一點、也更成熟的表哥。表哥開了一間酒吧,在這裡,酒吧是最司空見慣的娛樂場所。
10歲那年,阿朵就開始和表姐一起去酒吧玩。起初,她只是包間和卡座裡一個怯生生的孩子。和一些更大點的孩子們一起喝喝酒,學著她們跳舞。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場所,阿朵漸漸覺得,這個瘋狂的世界已經無所謂任何「出格」的事兒了。
表姐15歲時就懷了孕。懷孕8個月時,還和阿朵一起照常去酒吧玩。玩到興起,還會「high一high藥」。
孩子生下來沒法入戶口,男方比表姐還小一歲,是外地人。爺爺奶奶索性抱走了孩子,臨走時給了表姐一些錢。「當是買了孩子。有時候她會去看看孩子,給他買一些東西。」阿朵用手摳著床,出神地回憶。「孩子已經4歲了,還不會說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用手指了下頭,「不是啞巴,他會哭的。(這裡)可能有點問題。」
然後,她眼睛突然一亮,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半圓,「但是好可愛的,好肥的,肥肥的,真的好可愛,像……」囁嚅了半天,她沒能找到一個像小外甥的比喻詞,只能不斷重複強調,「反正好可愛的。」
4年後,她用「沒有不可能」來總結自己的生活。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兒,在她眼裡常常是理所當然。聆聽她的故事時,聽眾的臉上如果流露出驚恐的表情,她會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盯著你,目光中還帶著一絲同情。
「晚點成熟挺好的。真的。社會沒那麼好玩。不過別太傻,你會被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