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天,受文友之約去安崖稍溝。原因之一是這裡有一棵幾千年的古樹。早就聽說這有一棵古樹,古得久遠,古得神奇,因此要看看這棵古樹的想法已有好長時間了。近些年,我的大腦中隱隱約約貯存進了這樣的信息:安崖有一棵古樹,這棵古樹長在一座土梁上,直立挺拔,高聳入雲,孤傲地直視著山川大地,萬物生靈。因為它畢竟是有了幾千年的歷史了呀!早上,我們在青雲鎮政府東邊集中,乘幾輛小車沿榆佳路向東,到佳縣方塔鎮向北拐,過榆佳工業示範園區,經過一段崎嶇的黃土路,方到了榆陽區安崖稍溝。稍溝是個村名,這村落是樹木茂密林梢交織之地,且又有莊稼繁生,故取名「稍溝」。
這裡溝壑縱橫,土梁起伏。站在高處向遠處看,雄渾蒼茫中顯示出隱隱的綠色。稍溝村李生禎支書等幾位村幹部早已在一塊稍為平正、可停車倒車回車的地段等我們。李支書五十歲左右,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臉上健康的膚色和深淺不一的皺紋顯示著他的精幹、智慧和長期農業勞動、農村生活的勤苦辛勞。李支書一行把我們引上一座土梁,因為那上面坐落著一座土寨子。遠遠向上看,那梁頂上的土寨子輪廓分明,清晰可辨。爬上梁頂,寨子就橫在我們眼前。寨子南北長、東西寬,寨檣已成了兩人多高的陡坡,外圍有窄窄的壕溝,快被歲月的閒土填平,只有邊緣茂盛的雜草勾畫出壕溝的輪廓。
寨子南邊,有一磚做的拱門,由於黃土掩埋,我們只能低著頭進去。裡面一個被土坡圍起的長方形大院,院子裡只有雜草長得有一尺多高,葳蕤蔥蘢,而不見一絲其他建築的影子。一棵榆樹長在東北角的土坡根底。進寨門向右拐的角落,是一棵高大的杏樹,枝葉繁茂,上面幾粒橙黃的杏子隱在綠色的葉片中間。李支書介紹道,這個寨子居高臨下,地勢較險,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期國民黨統治者為了防備神府地區共產黨遊擊隊「擴紅」進軍時所建,駐守著國民黨的一個連。四十年代中後期被解放軍為攻打榆林掃清外圍的部隊兩面夾擊,國軍見勢不妙,放了兩槍,丟了寨子,不戰而逃。故事聽起來很有味道。而寨子內東南角長杏樹的位置,原來有一間房子,據說是國民黨關押「人犯」的地方,現在已片木不見。
寨牆外的北邊、東北,各長著幾株杏樹,杏樹十分高大,主杆粗壯,長得兩三人高,枝枒繁生,斜斜地向上從四圍鋪開;年輕人才能爬上去。正是盛夏,黃黃的杏子綴滿枝頭,用腳蹬幾下,杏子撲簌簌由空而降,落在地下,黃燦燦像鋪了一地金果。李支書說,從杏樹的年輪推斷,這些杏樹應該是國民黨駐守寨子時的士兵們有意無意間種上的。我在品嘗酸甜爽口的杏子時想:他們種杏子的時候,大概不會想到我輩會享用的吧?
在這裡逗留了一陣兒,李支書讓我們去看那棵幾千年的古柏樹。他指著東北邊的土梁上長著柏樹的方向,我們就站在土寨子旁向那邊張望。遠遠的一道土梁上,綠蔭蔭地臥著一團樹影,在明媚的陽光下、在蒼莽的天宇之下,靜靜地沉寂著,顯得格外壯美、獨特。隨後,李支書們引導著我們,分坐幾輛車下溝、上坡,到了那裡。
古柏樹長在一座土梁上面南坐北的小廟前,上面茂密蓬大的枝葉幾乎遮住了小廟的容顏。柏樹一分三枝,每一枝都屈曲盤旋,斜逸而上,而主杆已經不見,深深地埋在泥土裡。像一位父親隱藏了自己的身段和性情,避身退後,而讓自己的三位孩子出頭露面,展示著各自的風採。三枝樹杆的表皮已經皺裂、變形,顏色青灰,有的地方湧起粗糙的疙瘩,有的地方像擰起的繩索,一縷一縷向上,已不像樹杆,更像是沒有生命的放了長時間的木材;但上面濃密的枝葉卻遮天蔽日、華蓋如傘,顯示著驅杆裡正源源不斷地輸送著營養和水分,彰顯著這棵古柏永不枯竭的生命傳奇。
據說,這棵古柏已有三千來年的歷史。三千年,已追溯到公元前。在這三千來年的歷史長河中,在這塊神奇的黃土地上,發生了多少無法想像的故事,演繹了多少悲歡離合的史詩?滄海桑田,風雲變幻。戰國七雄的縱橫紛爭,秦始皇修築萬裡長城的悽苦悲壯,漢武帝時期的烈馬長嘯,唐朝將士的墾疆戍邊,楊家將的沙場廝殺,蒙古軍隊的金戈鐵馬,明清兩代戰略防禦和對外交往……這棵樹用自己無數碎小的葉片作容器,裝盛了這塊土地自然的變化和氣候的變遷。她像一部古書,把每個時代發生的或浩大或微小的場景,都記錄在自己的幕布上,滲透在自己的細胞中,收藏在自己的軀體裡,讓後人閱讀,讓後人咀嚼,讓後人遐想,讓後人深思。
我站在土梁上,只見四周是溝壑縱橫、蒼茫起伏、飽滿豐厚的黃土地。天空氣流湧動,白雲翻滾,我仿佛看到的是一個風雲激蕩、氣象萬千的世界。
在古柏樹南二百米左右的坡下,長著一株幾人高的酸棗樹,她的杆一人都難以摟住。在我的印象裡,酸棗樹都長在崖畔上,枝枝枒枒,旁逸斜出,從不直立,也不長高,類似於灌木。在這裡,她卻像其他喬木一樣,挺拔向上,屹然直立。她是怕那棵古柏孤獨,來作伴的嗎?她是古柏樹的兒子、孫子們嗎?我深深地感受到這塊土地的厚重與豐腴、神奇與偉大。看來,有時植物的潛能和修為人類是想像不來的。
接著,我們一行跟著李支書到佛殿溝看牛碾子。據筆者推測,顧名思義,牛碾子大概就是牛拉的碾子吧!這個牛碾子的碾盤在一個石崖畔邊,只剩半截,有的地方被沙土埋著;半截已經隨著石崖的坍塌到了石崖底下,估計已摔得面目全非了!但是我們從半截碾盤可以看出,碾盤該有一盤小炕般大,四面邊緣石槽環繞。過去,古人就是用畜力在這樣的工具上碾米壓面的。據說,在陝北的一些偏遠鄉村,牛碾子現在還偶爾使用。
我們從放牛碾子碾盤旁邊的坡上下到半溝,溝底流一股淺淺的山水。沿半崖剛能並排行兩三人的簡易路,我們從頂上懸著的一塊褐色的大石頭邊鑽過,便發現崖上有一小孔方口的石窯,裡面有一大十六小的十七尊石佛。大家有些驚訝,連連慨嘆。在這偏僻之所,深溝之內,這樣的佛堂,這樣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石佛,不知是什麼朝代的。大家紛紛推測,眾口不一,誰也拿不準,因為文友們沒有一位是文物考古專家。
李支書介紹說,稍溝的土崖上還有北宋楊文廣將軍的跑馬洞。洞有十多裡長,呈東北西南走向。洞的修鑿,是為了隱蔽,出其不意突襲,還是歇息,便於避暑禦寒?我們不得而知。由於道路不通,我們未能親臨體驗。
最後,我們過一道土壩,去看土壩西北角的一座小廟。根據廟裡的碑文記載,廟是為從山西紫金山請來的侯伯紫金土王在明萬曆二十年所建。廟的背後,有一石頭,酷似魚頭,曰坐魚石,廟就坐落在坐魚石前面。廟前的溝裡、溝坬上綠草茂盛,宛如絨毯;到處是高大挺拔的榆樹、楊樹、柳樹,樹冠挨擠相連,像綠雲飄浮,綠浪翻滾,襯託得小廟更加古樸小巧,生機盎然。
已接近正午,我們去村委會小憩。村委會大門向西。西邊是一陡峭的土梁。土梁的坬上,擁擁擠擠滿是碧綠的楊樹,樹枝交織,樹葉相融,組成一片綠色的屏障,像一塊偌大綠色綢布橫在那裡。我想,難怪這村子叫稍溝,顧名思義這是樹梢之溝,既有樹梢,則有杆有枝也。稍溝是綠樹之溝,生命之溝,活力之溝呀!
稍溝,雖是榆陽區相對偏遠的一個不起眼的村子,但她以其獨特的風貌、厚重的文化和古老的歷史而遺世獨立。特別是對我最具震撼、最深印象的當屬那棵三千年的古柏樹,因為她彰顯了生命的主色、堅韌、長久和頑強。當然,稍溝所擁有的不僅僅是這棵柏樹,還有其它豐富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