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飲食店紛紛關門,「過早」成了難題。
想起兩道簡食:泡飯和泡麵。
泡飯是固有的,泡麵是後起之秀。自打泡麵走紅,泡飯就漸行漸遠了。
其實,吃泡飯在舊時風行。記得兒時,肚餓,吵母親。母親用冷飯加開水一衝,淋以醬油,琥珀色,大約還滴瀝了一兩滴香油,水面泛著油花,沒有菜,也吃得滿口香。
長大成家後,老婆煨排骨藕湯,湯成,香氣四溢。盛一大碗,吃肉,吃藕,剩半碗湯泡飯。白米浸潤在藕褐色的湯裡,香美、滑爽,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泡飯。
泡飯在古代,愛吃的也大有人在。晚明,江南名士冒闢疆的妾董小宛精於烹庖,滿足了冒的口腹之慾,但她自己不嗜肥美甘甜。《古食珍錄》說她:「每飯,以芥茶一小壺溫淘,佐以水菜、香豉數莖粒,便是一餐。」平常生活平常心,簡簡單單的日子,大有禪意。
《浮生六記》中,沈復妻陳芸也愛吃茶泡飯,「其(陳芸)每日必用茶泡,喜食芥滷乳腐,吳俗呼為臭豆腐,又喜食蝦滷瓜。」精製的小菜,平淡而透著巧慧,有品位的女人,在吃喝上大抵相同。
《紅樓夢》裡,寶玉更是個「泡飯控」,書中多次寫到他吃泡飯。第49回,寶玉因要去蘆雪亭與眾姐妹賞雪聯詩——先到賈母處,肚子餓,「只拿茶泡了一碗飯,就著野雞爪子,忙忙的扒拉完了」。第62回,廚房柳家的遣人給怡紅院的丫頭送來飯,芳官「只將湯泡飯,吃了一碗,揀了兩塊醃鵝,就不吃了。寶玉聞著,倒覺比往常之味又勝些似的,遂吃了一個卷酥,又命春燕也撥了半碗飯,泡湯一吃,十分香甜」。寶玉是「貓兒食」,不按頓吃飯,見人吃,喉嚨癢,不過,終究是泡飯吸引了他。泡飯無論是應急,為了省時省事,還是慢啜細品,都不乏有滋有味。還是第62回,在上房裡,大家依序坐下吃飯。寶玉該用正餐,他也「只用茶泡了半碗飯,應景而已」。肥雞大鴨、金蓴玉粒吃多了難免厭食,泡飯永遠吃不厭。
追溯歷史,吃泡飯與古人一天只吃兩頓飯不無關係。古人的早飯叫「饔」,晚飯叫「飱」。飱,《說文解字》釋為「食之餘也」。說明古人的晚餐是把早飯吃剩的熱一熱或用陶罐燒水一泡吃掉。晚餐吃剩飯而不另做,這是生活清貧抑或困苦的表現。
老來獨居,三餐潦草,過早在外面買著吃,中飯自己做,只炒一樣菜,但有時用兩三種食材拼混,比如炒洋蔥加番茄、雞蛋;炒黃瓜,加黑木耳,拌肉末。中午的飯菜只吃一半,留一半在鍋裡當晚餐。吃時用水煮一煮,連湯帶菜帶飯,不也是泡飯?我吃的也是「食之餘」。
泡飯可繁可簡,既可作為充飢的草草一頓,也可稍加些工夫,變成一道精緻的料理——如日式料理,泡飯裡點綴以海苔絲、小香蔥、黑芝麻,使之活色生香。但泡飯仍以清簡為正宗。
《喝茶》中說:「日本用茶淘飯,名曰『茶漬』,以醃菜及澤庵(蘿蔔)等為佐,很有清淡甘香的風味,中國人未嘗不這樣吃,惟其原因,非由窮困即為節省,殆少有故意往清茶淡飯中尋其固有之味者,此所以為可惜也。」作者的意思是,食物並非概以濃烈甘醇為美,泡飯的「清淡甘香」,乃是食物的本味,但要細品。可惜很多人不懂此道。
當代人生活節奏快,勞碌繁忙,沒有吃泡飯的閒情逸緻,而且泡飯中的米飯得動手做,也麻煩,故而大多選擇吃泡麵。
馬雲及其團隊在草創初期,據說為了省錢省時,全員吃泡麵。現在有時心血來潮他也吃,說為了憶苦思甜。其實,吃泡麵並不算「憶苦」,泡麵「紅花翠綠」的,味道也不錯。但它屬於快餐文化,沒有太多內涵,吃泡麵,目的單一,就為果腹,而泡飯的故事就多了。如果說,泡麵是經過修飾的卻一覽無餘的時髦美人,泡飯則是素顏的、越看越有味的小家碧玉。
泡飯有煙火氣,就像百姓簡樸的生活,淡泊、平凡,但它是在飫甘饜肥後的小清新,或許,此時正是你所需要的口味。泡飯融合了「柴米油鹽醬醋茶」所有生活的要素,享用一碗泡飯,仿佛體會偶有漣漪卻大體安寧的生活。
疫情期間,我買的兩包泡麵,很快吃完了,想再買時,超市已停業。過早唯一的選項就是泡飯。於是,飯熟後,我留下一碗,作為次日的早餐。先將水燒開,下進米飯,打一個雞蛋,翻幾滾,撒以蔥花,並胡椒、味精,滴瀝幾點香油,這泡飯吃的,還真是有滋有味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 作者:苗連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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