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情況下,會將遼國統治時期稱為遼代、遼朝。這是因為由契丹民族建立的遼國,曾經佔據幽雲十六州長達200年,不僅治下有大量漢民,還積極學習中原文化,採用漢禮漢制,遼國漢人同樣可以參加科舉,入仕為官。
這種施政觀點和治理措施,符合中原人的傳統理念,與同時期的北宋,意識形態極為相似,所以才會稱遼代、遼朝。
那麼,兩國除了意識形態相似、管理制度相仿,還有哪些共同點呢?答案是:都信奉佛教。然而,同一種宗教信仰在兩個國家,所表現出的影響力和結果卻大有不同。在宋,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在遼,則加速了亡國進程。
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距離遼上京遺址(遼國都城,今內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大約13公裡處,有個召廟北五臺景區,景區內有座寺廟,寺廟背後的崖壁上開鑿有石窟,石窟內雕刻有大量佛教造像。
寺廟始建於遼,原先叫「真寂之寺」,現在叫做「善福寺」;石窟為同時期開鑿,是現存為數不多的遼代石窟;並且真寂寺也是當時上京地區唯一一座開鑿了石窟的寺廟。所以,看遼代佛教文化發展與特點,這裡非常合適。
景區面積比較大,不只有寺廟,還包括多處景觀,有:聖水湖、大佛臺、桃石山(靈巖山)等等。
景區導覽圖
桃石山
真寂寺石窟
真寂寺石窟就開鑿在桃石山崖壁上,從南到北,四個石窟沿著崖壁依次排開。外層有寺廟建築,所以通過佛殿,才能進入石窟。由於這裡是開放性宗教場所,因此沒有任何防護,可以近距離觀察。
石窟內雕刻的佛像複雜且精美。複雜是指空間不大但數量多,大大小小的佛像加起來接近一千尊。精美指的是技藝風格,與隋唐時期的粗獷豪放不同,遼代石窟造像更偏重於精雕細琢,尤其佛像面部,刻畫得尤為細膩。
真寂寺石窟造像
粗獷豪放衍變成複雜精美,這不僅僅是個過程,固然與科技進步有些關聯,但更多反映出了古代不同時期,統治者對於佛教的不同態度,以及老百姓對於佛教的認知和理解程度。
那麼問題來了:老百姓為什麼要信佛,古代統治者的態度對佛教文化發展有何影響?複雜精美的石窟造像又和遼國滅亡有什麼關係?這就要說說信佛、崇佛與遼代崇佛的社會背景和因果關係。
信佛
我們都知道,佛教源自天竺,屬於外來宗教,還是漢明帝劉莊下令請來的。劉莊是東漢時期一位開明君主,其實他納入佛教並不是為了自己信佛,而是想抑制道教影響力,平衡政權與宗教之間的微妙關係,給自己的江山永固加一道保險。
但是效果不好,因為佛門重在「苦行」。當時正值東漢盛世,大家吃得飽、睡得香,不覺得生活有多苦,也不想去吃苦,再加上漢明帝不推崇,所以沒幾個人信。
到了後來,三國時期連年徵戰,兩晉時期也不太平,隨著鮮卑人南下又有了「五胡亂華」,讓老百姓顛沛流離、苦不堪言。為尋求心理慰藉、減輕苦難帶來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信仰佛教。這就是老百姓為什麼要信佛的主要原因。
崇佛
苦日子總有到頭那一天,當鮮卑人建立了北魏王朝之後,老百姓總算能活下去了。這是因為統治者需要人口、生產來鞏固政權,還有一個原因:鮮卑人想漢化自己。
為什麼?因為不學習漢文化、不掌握先進生產技術,就不能強盛國力,不漢化就坐不穩江山,所以必須要漢化。
但是,光漢化自己還不夠,還需要另一種手段安撫人心,讓老百姓信佛就是最好的辦法,而且不僅要信佛,還得崇佛。具體表現在:雲岡石窟和龍門石窟都是北魏開鑿,莫高窟、麥積山石窟也大興於北魏,我國四大石窟,有一多半都是北魏時期的手筆。
那為什麼要崇佛,光信佛不行麼?答案是:不行。因為北魏崇佛的主要原因,出於鮮卑人對自己的強烈不自信。他們雖然漢化,但畢竟來路不正,需要佛教的「忍辱」教義,去稀釋儒家的「王道」精神,所以不但要信還得崇。
因果關係
北魏統治者缺乏信心,大力推崇,因此佛教文化在當時有了迅速發展,給後世留下了四大石窟。漢明帝雖然請來了佛教,但他不推崇,所以敕建的白馬寺,也僅僅成為了一個翻譯經文的部門。這就是古代統治者的態度,對佛教文化發展所產生的影響及結果。
由此可見,在我國古代不同時期,佛教文化發展程度、速度,信佛還是崇佛,主要取決於當時統治者的態度,受當時社會環境影響。宗教不僅是一種信仰,也是古代統治者用來安撫民心、鞏固政權的一種手段。
北魏崇佛,到了遼代也崇佛,難道是契丹人同樣缺乏自信?不是。這與當時社會背景有關,並且遼代從信佛到崇佛,是一個接納、融入,最後入戲太深、難以自拔的過程,出發點也和北魏大有不同。
從接納到融入
契丹人本來信奉薩滿教,因為治下有大量漢人,並且多信奉佛教,為了安撫民心,所以才接納了這一外來宗教。不過最初統治階層只認為這是一種信仰,不覺得它能有什麼影響力,中原鄰國不也信佛嗎,人家過得挺好。
然而令契丹人沒想到的是,佛教理論遠比薩滿教更高明、文化底蘊更深厚,許多薩滿教解釋不了的問題,佛教可以解說圓滿。這樣一來,轉信佛教的契丹人越來越多,不但平民篤信,後來皇室貴族也信了。不但信,還得和平民有所區別,否則無法展現貴族風範與虔誠度。
於是,建寺廟、建高塔、開鑿石窟;寺廟越大越好,佛塔越高越好,石窟造像越精美越好;這樣就更能展現不同,更能體現誠意。隨著皇室貴族這些統治階級信徒的加入,佛教在遼國境內得到了迅速發展,慢慢成了一種真正意義上的信仰,而薩滿教逐漸變成了一種祈福形式,或者說是民俗。
之所以能取代薩滿教,不僅因為佛教更高明,還因為佛教發源背景有許多方面和薩滿教相似、教義相通,但內容更豐富、更細緻。讓契丹人從貴族到平民都願意主動接受並融入,最後欲罷不能。這就是遼代崇佛與北魏崇佛,出發點的最大不同。
那後來怎麼從融入變成了推崇呢?因為:入戲太深。
入戲太深
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建高塔、生活化。
遼代皇室熱衷於建塔、建高塔,這一行為不僅為了表示他們對佛的尊仰虔誠,還與自身生活有關,是一種宗教信仰和對自然生活理解程度的綜合體現。他們認為自己親人逝去之後,在另一個世界同樣要有權位,站的越高才能看得越遠,所以佛塔建的越高越好。
舉兩個例子:慶州(今內蒙古巴林右旗索博日嘎鎮)有座遼代磚塔,高達73.27米;山西應縣有座遼代木塔,高67.31米。70米左右的高塔,在當時稱得上巨型建築了,所費人力財力無數。這麼說吧,遼代建一座高塔,不亞於現在造一艘航母。
建高塔是外在表現,給孩子起名用佛語,就屬於內心認同並且生活化了。歷史上著名的大遼皇后、遼國女詩人—蕭觀音,就取了個佛門名字,其他貴族包括平民百姓也都紛紛效仿,例如覺悟、摩訶、浮圖等等名字層出不窮,充分體現出了當時佛教在遼國已經廣泛深入人心。
難以自拔
然而,遼國統治階層並沒有意識到,廣泛深入人心代表什麼,所以任其發展到最後的結果是:難以自拔。這個過程大致分為三步。
第一步、上行下效。皇室貴族都信了,修寺廟、建高塔、鑿石窟、捐香油,平民沒那麼大財力,少捐點還是可以做到的,這就導致大量財富湧入了寺廟。
第二步、不事生產。寺廟有錢了,僧人們吃得飽、穿得暖,生活不太好的老百姓看在眼裡,自然就有了想法。他們覺得出家為僧挺好,不用辛苦勞作、不用交稅,還不受盤剝。這樣一來,僧人越來越多,從事生產的人越來越少,最終導致國庫空虛、實力大降。
第三步、無力管控。由於遼國寺廟積聚財富太快,所以讓一些「頭腦靈活」的人萌生了諸般想法。表現在老百姓身上,是出家為僧吃飽穿暖;表現在貴族、商人身上,是建廟斂財。
這些既得利益者人多勢大,背後又有著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怎麼管?沒法管。因此當皇帝意識到要加強管控的時候,已經晚了,或許今天剛有想法,明天宗室、後宮就會站出一大批人來訴苦、求情。
那沒法管的結果會怎樣呢?逐漸腐蝕根基,加速亡國進程。
因果關係
表面來看,是因為崇佛導致了遼國滅亡,實際上是遼國統治階層對於宗教,沒有一個良好的管理制度,自己也沒把握好一個度。
佛門本來重「苦行」,強調自身體驗,但在遼代卻成了一種生活化的時尚,最終流於形式,讓信仰變了味道。
真寂寺石窟,眼前這些複雜精美的佛像,在我看來也算是一種果,因為它能讓後世人明晰因果,以史為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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