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中國作家網 虞婧
2020年6月，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正式發布《2019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以下簡稱《藍皮書》），從創作、評論研究、隊伍及引導、產業發展、海外傳播5個方面較為全面地回顧了2019年網絡文學的發展。其中，「網文出海」規模進一步擴大，輸出方式有所更新，傳播區域也從東南亞、北美為核心地區向北美、歐洲、日韓、東南亞、非洲等全球各地擴展。
此前，在2019年10月舉辦的烏鎮世界網際網路大會上，中國作協與浙江省人民政府以「中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為主題舉行了圓桌會議；11月，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與海南省作協共同舉辦了「自貿港背景下的網絡文學出海論壇」。中國網絡文學的海外傳播，正在日益受到關注，已然成為中華文化海外傳播的新亮點。
那麼，現在的網文出海進展如何？有哪些作品已經成熟地走出去了？出海趨勢是否會影響到網文創作生態？網文研究者又會有哪些新的關注點？帶著這些思考與疑問，中國作家網記者分別採訪了文學網站負責人、網文作家、網文評論家等業內人士，就網文出海熱點問題進行了深度交流。
網文出海勢如破竹，
文學網站怎麼做？
《藍皮書》指出，目前，僅閱文、掌閱、中文在線、縱橫、咪咕、晉江等幾家主要文學網站，對外授權作品已有3000多部，上線翻譯作品近千部，發表英文原創作品7萬多部，網站訂閱和閱讀APP用戶上億人，覆蓋世界大部分國家和地區。
2001年左右，起點中文網前身中國玄幻文學協會（CMFU）網站上的小說就已開始了海外傳播之路。截至目前，閱文集團旗下起點中文網等多家網站的原創小說已向日韓，泰國、越南等東南亞多國，以及美國、英國、法國、土耳其等歐美國家授權數字出版和實體圖書出版，涉及7種語種，授權作品700餘部。
閱文集團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起點中文網海外門戶「起點國際」（Webnovel）於2017年5月正式上線，旨在為海外讀者提供全面內容、精準翻譯、高效更新及便捷體驗，目前累計訪問用戶已超7000萬。起點國際實現了網絡小說中英文雙語版海內外同時發布、同步連載，縮短了中外讀者的「閱讀時差」，讓網絡文學成為國際化的文學創作和閱讀範式。目前，起點國際已上線900餘部中國網絡文學的英文翻譯作品，這些作品受到越來越多全球讀者的歡迎與認可。閱文集團還與韓國原創網絡文學平臺Munpia、非洲電信及智能閱讀企業傳音控股、新加坡電信集團等建立戰略合作關係，共同開發亞洲、澳大利亞與非洲市場。
在題材品類上，起點國際全面囊括武俠、玄幻、奇幻、都市等多元題材，內容豐富多樣，如體現中國傳統文化尊師重道的《天道圖書館》，來源於東方神話傳說故事的《巫神紀》，弘揚中華傳統美食的《異世界的美食家》，體現現代女性經營事業與愛情，自立自強的《國民老公帶回家》，體現現代中國都市風貌和醫學發展的《大醫凌然》，具有西方奇幻特色的《放開那個女巫》，講述年輕人熱血拼搏故事的《全職高手》等，這些作品已經在海外讀者中擁有了較高的人氣。在影視改編作品方面，由天下歸元小說《扶搖皇后》改編的古裝女性勵志電視劇《扶搖》除在YouTube等歐美主流視頻網站上同步播出中英文版本外，還在馬來西亞、新加坡等東南亞地區電視臺同步開播，由天下歸元創作的另一部小說《凰權》改編的電視劇《天盛長歌》已經成為Netflix（譯為奈飛、網飛，成立於美國的會員訂閱制的流媒體播放平臺）以「Netflix Original Series（NETFLIX原創劇集）」最高級別預購的第一部中國古裝大劇，該劇現正被Netflix翻譯成十幾種語言，準備全球推廣。
晉江文學城同樣也是推動網文出海的主力軍。晉江作品版權輸出總量已達2000多部，其中近三年輸出總計840餘部，讀者覆蓋全球100多個國家和地區。晉江文學城副總經理胡慧娟介紹，2011年，晉江成功籤訂了第一份越南版權合同，標誌著晉江正式開啟海外版權輸出。2013年，《花千骨》在泰國分冊分批出版上市，一經上市便被搶購一空，隨著後來同名電視劇熱播，在泰國頗受歡迎，被泰國媒體定義為 「花千骨」現象。2018年，《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改編的同名電視劇開播，引發了海外網友熱議，很多外國觀眾在線等更新求翻譯，表示對中國社會從古至今延續下來的家風文化很感興趣。全球有近200個國家和地區的用戶訪問晉江，其中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發達國家佔到很大比重，海外用戶流量比重超過15%。而近幾年，晉江和俄羅斯、馬來西亞、日本、緬甸等國，都籤訂了合作協議，將對外輸出更多優秀的中國網絡文學作品。
掌閱在影視、動漫、音頻產品方面多有著力。掌閱的「iReader」數字閱讀國際版的海外用戶超2000萬。目前，掌閱正在嘗試與美國重力（Gravity Tales）、沃拉爾小說（Volare Novels）、M故事坊（Mstoryhub）、Meb等平臺達成合作，完成數千本國內小說、漫畫版權輸出到歐美、韓國及泰國。截止到2019年底，掌閱已經完成2萬餘部中對英、中對俄、中對泰的內容翻譯和音頻文件製作。在影視動漫改編作品輸出方面，《惹上冷殿下》已被Netflix買下海外發行權，目前已翻譯成26種語言，並正式登錄Netflix，在全球超過190多個國家和地區播出，《我知道你的秘密》海外同步發行，漫畫《仙帝歸來》改編韓文漫畫已上線。
除了本土網文作品走出海外，一批海外作者也被吸引加入了網文創作大軍。在海外網文原創的推動上，起點國際於2018年4月開放了原創功能，截至目前，海外作者已超7萬人，共審核上線原創英文作品超12萬部，平臺建立了基於中國文化的粉絲社區，每天產生6萬多條評論。其中許多作品在平臺上已收穫頗高人氣，如西班牙作者的Last Wish System（中文譯名：《最終願望系統》），新加坡作者的Number One Dungeon Supplier（中文譯名：《第一秘境供應商》），印度作者的My Beautiful Commander（中文譯名：《我的美少女將軍》），以及美國作者的Reborn: Evolving From Nothing（中文譯名：《虛無進化》）等。其中，大部分作品的世界觀架構受到了中國網文的影響，蘊含奮鬥、熱血、努力、尊師重道、兄友弟恭等中國網文和中國文化元素。晉江也有一部分海外作者，他們大多因上學和工作原因定居海外的，創作的作品類型與國內作者較為相似，即使旅居海外，這些作者仍然對國內的網絡文學保持著關注。
除了以上幾家網站，根據《藍皮書》數據，中文在線的「視覺小說平臺」（Chapters）躍居全球第一，註冊用戶超過1500萬。縱橫文學成立美國子公司Tapread，服務於180個國家及地區，共有100多部小說和漫畫的翻譯作品，累計用戶超過百萬；熊貓看書英文版（pandareader）覆蓋50餘個國家和地區的讀者。各家網絡文學網站都在繼續拓寬輸出範圍，深挖輸出類型，為中國網絡文學走向海外創造更好的條件、提供更大的支持。
出海熱度一浪接一浪，
網文作家怎麼看？
網文出海成為網絡文學的一大熱點，一批作品首先走向了海外並受到歡迎。這些作品受歡迎的原因有哪些，會不會影響到網絡作家之後的創作方向和風格？網絡作家又是怎麼看待網文出海的呢？
《慶餘年》
作者: 貓膩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貓膩的《慶餘年》已經先後授權泰國、越南出版和改編，之後會在其他國家進行出版，《將夜》《擇天記》也已經在東南亞出版。貓膩對網文出海的趨勢持歡迎態度，但對於自己的作品會不會受到海外讀者的認可和喜歡，貓膩沒有充足的信心。「畢竟我寫的東西經過翻譯之後，可能會顯得比較粘稠一些，接受起來會有一定的不便。」但他相信，如果能夠得到異國讀者的認可與喜愛，應該還是因為容易共通的情感方面和劇情方面。談起網文出海的趨勢會不會影響到自己之後的創作方向和風格，貓膩覺得，比起迎合讀者的喜好和口味，故事本身是最重要的。如果是好故事，除卻文化背景的影響，那在哪裡都會受歡迎。
由蝴蝶藍創作的《全職高手》改編的動漫、圖書已登陸日本等國，並佔領排行榜前列。對此，蝴蝶藍很謙虛，他覺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沾了題材的光」。「《全職高手》是一個講遊戲、講電競的故事。無論是什麼國家、文化背景、語言，在面對一個遊戲的時候，大家面對的規則是一樣的，需要掌握的技巧也是一樣的。甚至，需要為之努力的動力和精神也是一樣的。」所以他認為，《全職高手》的故事更容易被海外讀者接受，大概是因為在要表達的東西方面，讀者們存在共同認知。面對湧現的海外讀者，蝴蝶藍並沒有把他們和國內讀者區別看待，只要有讀者認可都是值得高興的事。至於寫作方面，他還是比較在乎找自己感興趣的題材和願意嘗試的方向、風格。「只要紮根好我們生活成長的這片土地和文化，以此為根基好好創作，自然能吸引海外讀者閱讀我們的網文作品，產生對我們祖國文化的興趣，進一步來認識、了解我們的文化，我覺得這才是好的文化輸出。」
《詭秘之主1》
作者: 愛潛水的烏賊出版社: 廣東旅遊出版社出版日期: 2020-5
在海外門戶網站起點國際的排行榜上，《詭秘之主》是最受海外用戶喜愛的男頻作品。《詭秘之主》受到中國海外讀者喜愛，愛潛水的烏賊認為，人類的文化不同，但根本的感情是共通的，對新奇的追求，對懸念的好奇，對不同文化不同理念的好奇，對親情、友情、愛情的看重，把握住這些，就能跨過文化的溝壑，得到認可。同時，愛潛水的烏賊的《奧術神座》《一世之尊》也正在翻譯出海，他認為在面對網文出海時，還是要「以我為主」，不能丟掉自身的特色，在創作時應該首要考慮的還是「自我表達」。
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不同區域、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喜歡的作品類型有著明顯的不同。總體而言，東亞、東南亞國家的讀者，受中華文化的影響較大，相對而言更喜歡歷史、言情類作品。國內受歡迎的歷史、古代言情、都市言情作品絕大多數在東南亞國家都有出版，比如蔣勝男的《羋月傳》《鳳霸九天》、桐華的《步步驚心》、流瀲紫的《甄嬛傳》《如懿傳》、匪我思存的《佳期如夢》等。歐美國家的讀者，相對而言更喜歡玄幻、武俠類作品，比如我吃西紅杮的《飛劍問道》、知白的《長寧帝軍》、善良的蜜蜂的《修羅武神》、橫掃天涯的《天道圖書館》等，在閱讀這些作品的過程中，讀者可以建立一種基於東方文化的宇宙和世界想像，打開關於東方的新奇天地。
無論是哪類作品，想像力的張揚和飛升是網絡文學能取得豐碩成就並且走向海外、影響讀者的重要原因。因此對網絡作家而言，寫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寫出自己獨特的作品風格，寫好故事才是根本。
學術新視點不斷湧現，
研究者怎麼說？
《藍皮書》指出，中國網絡文學成為中華文化海外傳播的新亮點，輸出方式從出版授權到建立線上互動閱讀平臺，再到開啟海外原創，對外傳播不僅實現了規模化，而且完成了從文本輸出到模式輸出、文化輸出的轉變。中國網絡文學對外輸出規模持續擴大，海外線上閱讀平臺發展迅速，移動閱讀平臺用戶高速增長，同樣也引起了研究者們的關注。
在網絡文學海外傳播研究本身方面，《網絡文學海外傳播的思考》《「起點國際」模式與「wuxiaworld」模式》《中國網絡文學的譯介與傳播：現狀與思考》《我國網絡文學出版「走出去」研究》《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全球圈粉」亦可成文化戰略》《中國網絡文學在英語世界的譯介：內涵、路徑與影響》《網絡文學「走出去」的機遇與挑戰》《中國網絡文學對外傳播研究：現狀與前瞻》等文章，都從文本翻譯、作品出版、傳播路徑等不同角度進行了研究。
中國作協網絡文學委員會副主任歐陽友權認為，中國網絡文學出海步入3.0時代，傳播範圍日益全球化，網文品類豐富，內容輸出到模式輸出的轉變也日益成熟，尤其在從文學輸出到市場聯動方面，即從作品出版輸出，IP改編成果輸出，到聯合全球產業合作夥伴，發揮各自區位和業務優勢，共同對網絡文學內容進行培育，分發和IP衍生開發發展迅速，網文出海的付費閱讀、廣告運營、版權代理、版權運營等產業鏈分工也越來越精細化。
中國網絡文學海外傳播越來越系統化，隨著精細分工，涉及方方面面，未來哪些研究方向還將成為重點？歐陽友權主要關注了三個方面：一是出海產業鏈延伸研究，促使網文出海從內容生產到閱讀平臺的雙向發力。其中，內容生產以國內及海外原創作者為主要生產源，以優質原創內容作為發展海外網文產業鏈的壓艙石；閱讀平臺是海外網文的核心布局者，正不斷延伸產業鏈出海半徑，擴大中國網文的覆蓋面；二是「落地文化」研究，即探討中國網文出海與所在國家和地區在文化上的兼容或適應的可能性；三是在技術上積極推進翻譯研究。
在中國網絡文學走出去的過程中，翻譯是重要的一道坎。起點國際以英文翻譯為主，採取與分布在以北美、東南亞為代表的世界各地的譯者團隊進行翻譯合作的方式，同時也在嘗試AI翻譯等新技術。掌閱主要致力於構建一個智能神經網絡翻譯平臺和智能語音合成平臺，推出音頻文件。而晉江文學城總裁劉旭東更關注翻譯和版權的問題，他曾在採訪中表示：「喜愛並積極推廣中國網文的國外讀者令人感動，但無授權翻譯轉載也屬於盜文，先取得授權後再進行翻譯和傳播才是真正的喜愛與分享。」他倡導，網絡文學網站應該積極對外尋求合作機會，增加合作方式和合作範圍，並由專業授權翻譯人員進行翻譯，用更多的正版內容提高海外用戶閱讀體驗。
網絡文學體量龐大，字數動輒千百萬，翻譯壓力大，成本高，周期長，純靠機器翻譯又很難保證質量，準確性和文學性都將有所欠缺。在未來，也許把人工翻譯與人工智慧翻譯相結合，優勢互補，將更好地推動為中國網絡文學走向海外。
首都師範大學美育研究中心教授許苗苗提供的是文化研究的角度，如果把我國網絡小說和國外通俗小說進行比較，產業發展狀況、監管政策、本土性與全球化等方面都具有討論的空間。此外，代表性作家作品研究也是重點，比如有些作者有強大的海外書友會，就可以對其作品進行案例分析，探索其跨文化吸引力來源。
對於網文出海的方向及願景，研究者們認為，講好中國故事，網絡文學大有可為。
「能夠出海的作品，其實都在某種程度上反映時代的特點，從網絡文學及其體現的通俗閱讀趣味中可以分析出中國當代青年的需求以及當前大眾審美趣味，是時代熱點的反饋。」 許苗苗認為，網文出海可以看作是我國通俗文化參與文化全球化的一種實踐，她期望出海網文能成為與異國青年開展文化溝通的橋梁，成為向世界展示中國魅力的窗口。通過出海的網文，全世界的網友能從令人大開眼界的華夏風情和中華文化中，讀出和平、友善，讀出中國的個性魅力，也讀出樂於溝通和相互理解的意願。
歐陽友權看到了後輿情時代網文出海的新機遇。海外貿易銳減，內循環加劇，「御宅族」人群增加，「宅生活」中的年輕人將增加上網時長，在線閱讀和寫作將會成為更多人的選擇。另外，輿情和貿易戰讓國際關係發生了巨大變化，網文出海也許會成為修復國際關係的一個重要民間領域，要注重在出海作品的「內容向」上發掘中國傳統文化和有著人性溫暖的民族生活，在「形式向」上要強化中國文化故事的代入感。
中國網絡文學走出國門，對推動中華文化的海外傳播，加強中外文化交流無疑意義深遠。研究者們不僅看到了網文出海的熱鬧景象，也關注到了其現有的不足和正在面臨的一些挑戰。儘管文化兼容性問題、版權問題、翻譯問題仍然存在，但中國網絡文學出海已然在路上。
正如中國作協網絡文學中心副主任何弘所說：「網絡文學之所以受讀者歡迎，重要的原因是它重新回歸了小說講故事的傳統，找回了小說創作的初心。能把故事講好，是網絡文學的根本，偏離了這個根本，網絡文學必然要失去讀者，其他的一切都無從談起。講好中國故事，才能使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得到自然而然的體現。」中國網絡文學將打開「自我」，與「他者」對話，以全人類視野與世界共生互動，乘風破浪，揚帆遠航。
本文為中國作家網原創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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