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編輯)
「我與讀書」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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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浮生六記》,是1991年讀宇文所安的《追憶》時。在《復現:閒情記趣》那一章,他通過解剖《浮生六記》的幾個片斷,探究了作家們難以逃離的困境:他們一遍遍講述同樣的故事,同時又不斷努力著渴望擺脫復現;但新的故事往往仍然無法掩蓋某些不能忘卻的東西。所以宇文所安認為,看一個作家是否偉大,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他們與復現抗衡的力量。可惜,僅靠《追憶》引用的片斷,我對沈復與往事糾纏、又試圖忘卻的尷尬處境難以更全面地了解。不過,對《浮生六記》這部有愛情、有曲折的性靈之書頗覺嚮往。
《浮生六記》是沈復在中年時(嘉慶年間的1736年)懷念逝去的妻子芸、回味逝去日子的憶舊之作。沈復出生於乾隆年間一個詩書之家,家居蘇州滄浪亭畔。他未能博取功名,遂跟當時許多仕途不暢達的讀書人一樣,走上習幕授課之類的老路。他曾經做塾師、遊幕、賣畫、經商,一生坎坷愁困。雖然能書會畫,擅長篆刻,交遊廣泛,但沈復當年並無文名。不過,他沒有想到,筆調流麗的《浮生六記》既值得在文學史上書寫一筆,芸更成為舊式婦女中難得的另類典型,一個享受過生之樂趣的幸運婦人。她以性情灑脫、趣味高雅為後人稱道。
林語堂在將沈復和芸推介到英語世界時,曾不加掩飾地表露自己對芸娘的喜歡:
芸,我想,是中國文學上一個最可愛的女人。她並非最美麗,因為這本書的作者,她的丈夫,並沒有這樣推崇;但是誰能否認她是最可愛的一個女人?她是我們有時在朋友家中遇見的有風韻的麗人,因與其夫伉儷情篤令人盡絕傾慕之念,我們只覺得世上有這樣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
林語堂說,這兩個雅人在世上並無特殊建樹,他們只是欣愛宇宙間的良辰美景,恬淡自適、與世無爭地生活。他之所以要翻譯芸的故事,是因為這故事值得讓世界知道:一方面為流傳她的芳名——在芸身上不可多得地匯集了各代女人的賢良美德;另一方面則因為,他在這對夫婦的簡樸生活中,看到了他們享得浮生半日閒的清福,以及在窮困坎坷中對美麗的追求。林語堂也為芸嘆息,正是她愛美求真的天性與現實的衝突,導致她半生不順。幸而他的丈夫,一位平常的寒士,詳盡細膩地記載了他們知足常樂的閨房情趣,使我們知道,世上曾有過這樣一位飽嘗窮愁與快樂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