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仍憐故鄉水,萬裡送行舟。

唐開元二十四年(公元726年),李白滿懷對未來的希望和憧憬,「仗劍去國,辭親遠遊」(《上安州裴長史書》),由三峽第一次離開蜀地,沿江東下,詩人時年二十六歲。
這首詩忠實地記錄了詩人這次不同尋常的人生之旅和心靈歷程。關於這首詩的題旨,歷來說法不一,一說是用來贈給送別的友人,一說是描寫江水送自己別蜀中,甚至沈德潛評此詩說:「詩中無送別意,題中二字可刪。」(《唐詩別裁》)這首詩到底如何解讀?還是讓我們穿越時空隧道,和詩人一起去漫遊荊楚吧!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首聯撇開親人送別場面不寫,而緊扣詩題,直接交代遠渡的第一站「荊門」、此行的去向「楚國」及「遊」的目的。這是李白第一次離開故鄉,按常理,不免有點戀戀不捨。然而好男兒志在四方,豈能英雄氣短?詩人突破常情的羈絆,將一切離愁別緒驅諸筆外,這樣起筆,盡顯少年豪壯、奔放的意氣和本色。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你回頭看,那與詩人相伴相隨的群山,這時,已隱沒在身後廣袤的原野中,你再向前看,長江和作者一道進入了楚地,一瀉千裡。頷聯描繪詩人進入楚地所見,展現了一幅壯美的異鄉山水畫。此時,詩人立足「荊門」,背後是生養他的巴山蜀水,眼前是楚地的原野,一片廣闊自由的天地。此情此景,詩人作何感想?一個「盡」字隱含了遠離故鄉的淡淡惆悵,而一個「流」字則表明詩人去意已決,仿佛和一去不返的長江之水一樣。至此,詩人恣情山水的快意,前行的樂觀、豪壯,早衝淡了離別的憂愁。無怪乎胡應麟在《詩數》中說,詩中三、四句,「太白壯語也」。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頸聯先寫夜景,再寫白天景色。你俯視江面,只見月亮映入江中,好像從天上飛下一塊明亮的寶鏡。月亮是李白筆下表達思鄉之情的常見的審美意象,最著名的當如《靜夜思》。在這皎好的月光下,詩人獨處異鄉,怎能不撩起惱人的鄉思?然而詩人竭力描寫月亮的色彩美和動態美,突出其神奇與美妙,絲毫不露感傷的痕跡。不僅如此,在讀者面前詩人接著推出一層更美妙的境界。你佇立船頭遠眺,白天的江面上,雲蒸霧繞,陽光照上去仿佛是海市蜃樓般的仙境,這種變幻、悽迷的景象又會激起詩人對未來多少遐思和神往啊!
「仍憐故鄉水,萬裡送行舟」,更令人鼓舞和欣慰的是,故鄉的江水不辭勞苦,萬裡相送,又使詩人增添多少一往無前的勇氣啊!尾聯不說自己如何留戀故鄉,而說長江的水是故鄉的水,且對自己有情有意,因此值得愛憐。其實,長江自上遊至下遊,本為一江之水,沒有蜀楚之別,而在作者眼裡,這江水仍是故鄉的水。「仍憐」二字,足見詩人對故鄉情深意篤,夢牽魂繞,而「萬裡」二字則在柔腸百結中翻出一層豁然開朗之境,赫然透出一股昂揚奮進之氣。這樣,結句「得象於環中,飄然思不窮」(王夫之《姜齋詩話》),同時,點明題旨,自然而巧妙。
這是一首送別詩,但它與一般送別詩不同,首先表現在明寫少年壯志,暗含淡淡離愁,兩種感情或顯或隱,或濃或淡,相互交融,因此,全詩自始至終高揚著奮發向上的主旋律,而其中的鄉情又婉曲流轉,令人盪氣迴腸。其次,作者不寫送別場景,而重點寫別後旅途所見美景;不寫親人送別,而寫故鄉山水相伴相隨,於無別處寫別,在難送時寫送,轉換視角,翻空出奇。這樣,詩歌的立意、剪裁令人耳目一新。正因為如此,才給讀者和評論家們留下了許多疑問和困惑,才更值得細細咀嚼、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