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撫摸八十年代哥哥替老父親寫給我的封封家書,好像還保留著當年的溫度,還能想像出當年拆信時的幸福感和儀式感。拆信是要有技巧的。先要捏捏信的薄厚,感受信瓤疊的形狀,然後捏住信封的一角,使勁甩一甩,讓信瓤靠到另一端,用眼睛掃一下來信的地址,再決定用手撕開信封的力度。那信封留下參差不齊的撕口,好似融入了內心無限的驚喜、猜測和急不可待中的珍視。從保存的幾封家書信封的撕口中就能想像出當時的心情和一種脈脈的幸福;看信是要靜下心來的。先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寢室的一隅,床鋪前或無人的地方,平復心情,強忍激動時的美妙,然後進入讀信時的慢時光,急迫的一目十行的草草看完一遍,簡單的回味後進入仔細的精讀階段,有時還要看上幾遍,情緒也會隨著信的內容「節奏」的變化而喜形於色;寫信是要經過深思熟慮的。一般是在晚上或在部隊規定寫家信的時間裡完成。寫信不像冰冷的「郵件」,是有溫度的信紙、信封和郵票以及仔細的封口、虔誠的投遞以及默默的等待。信,特別是家信,真的好神奇,像一把萬能的鑰匙,能打開苦悶、煩惱的心結。當工作不順心,生活不愉快,學習不得要領時,再把信拿出來讀讀,能緩解太多的壓力,渾身頓感增添了力量。在部隊,一封信反覆看,有些還與戰友分享。所以後來有一種信,叫「義務兵免費信件」,可惜我沒有享受到,因為軍官有工資待遇,不享受這種在當時世界上所有軍隊,唯獨我軍獨有的優待,再後來取消了免費信件,「軍郵」又火了好一陣子集郵市場。
輕輕翻看那些泛黃的舊信件,讀著那些似曾相識的文字以及回憶那些與信有關的故事,恍如隔世,見字如面的親切感是那樣的強烈,那樣的安暖,久違了的溫情瀰漫心間。一封封家書,承載了多少希望和重託,也是一種精神皈依。信中的反覆叮嚀,殷殷的囑託,如洪鐘大呂般的聲音又在耳邊迴蕩, 幾十年前的點點滴滴又歷歷在目。面對書信,引發無數感想。在過去,收到一封家書,是何等的興奮,沒有一封家書不帶溫暖,沒有一封家書不抵萬金。特別是在古代「一行書信千行淚」,這種情感想怕今人難以體會。好想提筆寫封家書,給天堂的父母,帶去我的感恩與思念,傾訴別之苦,離之痛。天堂過得好嗎?有沒有要花的錢,有沒有禦寒的棉衣;也想給族人們寫一封問候與牽掛的信,說一聲冬閒真好,顆粒歸倉,慢品辛勞後的甘甜。
眼睛移開家書,抬頭仔細端詳書房豎軸書法上的「風搖竹影有聲畫,雨打梅花無字詩」詩句,耳畔裡聽不到竹葉隨風擺動的沙沙聲響,眼眸中看不到竹影搖曳的曼妙;靈犀裡感受不到傲霜鬥雪的梅花在雨中逍遙自在。即便是暖雨打窗,心緒依然冰冷。那裡還有打打鬧鬧的早出晚歸?那裡還有燈下拾零的心神合一?哪裡還有蒙學經典的殷殷誦讀,腦海早已進入了忘我的回憶之中。
冬季到了,冷了天候,臃腫了人群。腦海裡又閃現唐朝詩人王灣的「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的詩句,好一個舊年尚未逝去,江上已呈露春意,期待「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遊歷際遇。遊子在外甚少了解鄉土世故,通話也局限於家人的寒暄和嘮叨。40年總覺一瞬,聚散無常,特別是父母離開人世後,可謂「沒有大事不登門」。發小,同學、玩伴,即使家人,天南地北,各奔前程,儘管通訊如此發達,不到年節也很少通話,更何況寫信了,在說即使寫了,都找不到郵筒投遞,郵局還有郵寄業務嗎?
都說人老了易思戀故鄉,一點不假,一旦上了年紀,想家的情愫就越發煎熬身心。此時,也許就是明天,我們也需要太多的關照和被惦記。每每想到暮年之後,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那種別離後的孤獨愁緒,對「家」就產生無限的依戀和無奈的懷念。如今,「雁羽」通信幾近「滅絕」,殷勤的綠衣使者早成了快遞小哥。再也沒有「洛陽城裡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的情景。詩中勾勒怎樣的畫面呀:秋風起,思鄉切,寫家書,交寄時,言未盡,拆信添文,此詩道出了書信韻致無窮。
千裡睽違,一曲衷情,如今,還有幾個人會用寫信寄與遠人。過去鴻雁傳書是最直接情感交流方式之一,既能展示書法,文筆,才思,又能表達綿綿的情意,還能通過字跡感受到對方的溫度。當今科技如此發達,再也回不到你來我往的寫信時代,書信當然也就失去了生命力。再過若干年後,估計教科書上會有如何寫家書的授課,也會出現在各類考試題中,後生們就會抱怨,信是個什麼東西,「百度不靈,搜索無痕」,並嘲諷般說「古人」們幹嘛寫這個 「東東」,發個視頻,郵件不就解了嗎。
家鄉的飛雪會如期而至,鋪天蓋地,瞬間染白了一切,隨著慢長的冬季開始孕育浪漫情懷,北方就成了寒冷和潔白的代名詞。冬季本想回去體會孩提時代玩雪的感受,抑或寫點雪色浪漫,只可惜回不到從前,也找不到那時的興致。這個時節正是冬閒的時候,室外零下二十幾度的氣溫,鎖住了人們出門的衝動,如非必要,絕不會出門,那是真正「貓」在家裡過冬的節奏。室內溫暖如春,人們圍坐爐火前,閒話長短湊趣娛樂。我的農民兄弟,此時,家家都會端坐在炕頭上,舉著酒杯,吃著自己家飼養的豬肉和家禽,咀嚼著用辛勞換來的果實,享受生活的幸福。如今有很多東西只有家鄉獨有,好多年看不到也吃不到了,但童年的味道依然留存心裡。比如凍豆包的香,凍柿子的澀,最值得回味的就是凍梨的甜。普通的白梨經過秋霜,驟然變冷,外皮就變得黑不溜秋的,裡面卻是細白如雪,拿冷水「歡」開,竟有雪糕的甜美,咬一口冰到牙根,流滿嘴的甜汁,那個滋味是無法形容的。
當下,網際網路+時代足以讓泱泱華夏在躁動中難以平靜下來,網際網路下的荷爾蒙經濟,燒旺了網絡直播產業,QQ已不是什麼新的聊天工具了。什麼短視頻、微視頻、微信、直播帶貨太多的新事物讓你目不暇接,就連照相這個神秘的「東西」,都變得簡單的不需要對光圈,焦距了。還有什麼新媒體、自媒體、融媒體、B站等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早已走入我們的生活。當今聽的最多,用的最頻繁也不管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網際網路或者電視上當屬app了,這個app可以去裡面查你不知道的事,都能查出你想要的答案。就連相距天涯海角的彼此,通過視頻近在咫尺,快如覿面了,誰還有寫信的心情。但總感覺再清晰的視頻,也沒有「紙薄情深」的書信更有溫度,更酣暢淋漓,更意境深遠,更能抒發一種殷殷情懷。我有一種錯覺,視頻的「嬉皮笑臉」不夠嚴肅,表達思念不夠虔誠,再好的視頻軟體也無法補救肉體隔絕的苦痛。
歲月荏苒,滄海桑田。端杯有醉意,老家過年好。想家是一種情懷。在外的人們,面對著誘惑,要怎樣的自制力才能不違背心中的那份眷戀和懷念。遠離家鄉的遊子,記住了鄉愁,留住了鄉音,存續了鄉情。這種情,有溫暖,回家就可以無拘無束的放鬆;這種情,有牽掛,這種情,值得眷念,直至永遠。
屋,空蕩蕩,凝固的空氣窒息又難忍。心,陰沉沉,漫長的冷夜洗滌成空漠。天陰暮色寒,風雪一夜間。對故鄉,對家,只有長長的回憶,長長的思念,每當念及,潸然淚下。
淅瀝的小雨在冬至的節氣裡絲絲凌亂,像「怨婦」的眼淚下下停停,這綿綿的雨幕像灰暗的音階,演繹是秋天落幕的悽怨,還是迎接季冬的禮儀。目光眺望窗外,淚腺的堤壩未曾觸碰,好像被雨滴撞擊後開始決堤,潮溼了眼窩,流出了眼角,奈何幾許,無法抑制,隱隱作痛,千般滋味、萬般離愁皆隨這場雨而感傷、揪心。
鋪開信紙寫信的日子早已沒了蹤影,當然「見字如面」、「此致敬禮」也就失去了特定意義。再也沒有了那種等待書信的焦慮與期待,再也不會有拆信讀信時的興奮與悸動。沒有寫信的年代,生活多了幾許蒼白。古人云:「老去心情隨日減,遠來書信隔年間」,真切懷念寫信、拆信、讀信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