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而篇第一(4):讀《論語》,學孔子,要「反省」,「認識自己」;要「好學」,「戰勝自己」。
張恩恩 /文
1.13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翻譯:有若說:「所謂講信用一定要符合義,這樣他所說的那些話才能實行。對人恭恭敬敬要符合禮,這樣才能遠離恥辱。依靠自己親屬範圍內的人,才可以值得效法。」
註解:復:實踐,實行,做的意思。因:或曰「婚姻」或曰「依靠」都通。宗:主,尊崇。
感悟:《論語·子路》中孔子說:「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言必信,行必果』那都是淺薄固執的小人)」和《孟子·離婁下》裡孟子所說的「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這兩句話可以作為「信近於義,言可復也」的一個註腳。講信用一定要符合道義、仁義,這樣的諾言,你去實行,才是值得尊敬的。這句話對於渴望江湖義氣的小青年尤其應該牢記。給大家講個故事:孔子周遊列國時路過蒲地被當地人扣留。學生公良孺很能打,誓死保護老師,結果蒲人害怕了,就對孔子說:「只要你不到衛國去,我們就放你走。」孔子答應了,可是孔子他們剛從蒲地的東門出去就直奔衛國。子貢就問老師說:「盟約都可以違背嗎?」孔子說:「被迫要挾而制訂的盟約,神是不會認可的。」(孔子去陳過蒲,會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車五乘從孔子。其為人長賢,有勇力,謂曰:「吾昔從夫子遇難於匡,今又遇難於此,命也巳。吾與夫子再罹難,寧鬥而死。」鬥甚疾。蒲人懼,謂孔子曰:「苟毋適衛,吾出子。」與之盟,出孔子東門。孔子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聽」《史記·孔子世家》)。孔子不是傻子二愣子!「言必信,行必果」從來就是一個美麗的謊言,其作用一是騙子用來自吹自擂,作用二是政客用來愚弄百姓。孔子的意思是只有符合道義、仁義的言語才是可以去實踐的。
恭敬當然好,但不可過,一過就讓人覺得「恥辱」,就是「奴顏媚骨」。只要我們的恭敬不過分,符合「禮」就能「遠恥辱」,就是「要臉」,要活得有尊嚴。這在今天,值得深思。
最後這句,古今異議太多。李零在《喪家狗——我讀<論語>》中認為:「『因』讀『姻』。……血緣關係是『宗』,……婚姻關係是『因』。前者叫內親、內宗,後者叫外親、外宗。孔子的意思就是,姥姥、舅舅家,雖然比不上爺爺家,但如果不失親近,也等於宗」,此說很有意思。孔子3歲喪父以後,就和他母親一起生活在外婆家,而且據《史記·孔子世家》所載,孔子他父母是「野合」【什麼是「野合」,或雲「野外媾和」,或雲「聖人皆感天而生」,或雲「老而徵在少(孔子父母結婚時,孔父60歲,孔母20歲,一說18歲)非婚配常禮,故謂野合」,總之,我們可以肯定的是孔子父母當時非正常結婚】,但史書並沒有孔子小時候在外婆家受歧視遭虐待的任何記載;再考慮到孔子學生中和他母親顏氏同姓者眾多(共八人:顏路、顏回、顏幸、顏高、顏相、顏之僕、顏噲、顏何),最喜愛的學生又是顏回。由以上兩點可見,舅舅家這一族不僅沒有歧視孤苦伶仃、寄人籬下的孔子,反倒是很敬重長大以後溫文爾雅的孔子。所以我推斷,孔子雖然因早年喪父而生活貧困但由於外婆和舅舅們對他的寵愛有加,使得他的童年並不缺少愛和快樂,所以孔子對舅舅家這一族是心懷感恩的。「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按照李零的說法也應該是可以的。
1.14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翻譯:孔子說:「君子吃東西不要追求飽,居住不要追求安逸,做事要勤快,說話要謹慎。到有道之人那裡去匡正自己,這可以算是愛好學習了。」
註解:無:通「勿」。猶前面「三年無改於父道」、「無友不如己者」、「過則無憚改」中的「無」。《論語》中此種用法甚多,以後不再一一列出。 就:靠近,接近。 正:匡正,糾正。也已:意同「也矣」,屬於表肯定判斷的句尾語氣詞連用,不過語氣的重點往往落在第二個語氣詞上。如「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論語·為政》),「啟餘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論語·八佾》),「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論語·子罕》)等。
感悟:「君子」和「小人」的區別在《論語》中分兩種情況,或依道德品質而分或就社會地位而言,此處「君子」應為道德高尚之人,所以不譯。「食無求飽」即孔子所謂顏回的「一瓢飲,一簞食」;「居無求安」即孔子所謂顏回的「在陋巷」,都強調的是物質生活的簡樸。在這麼簡樸的物質環境中仍然能夠拿「有道」與否來鑑定自己,匡正自己,其實已經達到了學習的目的了,豈止是「好學」(喜好學習)應該算是「學好」(學有所成)!需要提醒的是:孔子並不是要求我們不吃飽、不住好,而是告訴我們吃不追求飽、住不追求好。也就是說孔子想告訴我們的是:吃和住不應該是我們的人生追求。這個問題,在《論語》中會反覆提及。
「敏於事而慎於言」。做事情要利利索索,說話要小心謹慎。孔子不喜歡能說會道的學生(如宰我),也不喜歡好說愛動的學生(如子路),最不喜歡花言巧語的學生(「巧言令色,鮮矣仁」孔門好像還真沒有這樣的學生),孔子喜歡的是看似愚笨卻也能自我反省的顏回。關於言行問題,孔子有許多警句——「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以上選自《論語·憲問》)。言行之辨,往大裡說就可以理解成是知行之辯,這裡開個頭——孔子認為「行」比「言」重要。
「就有道而正焉」是教導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應該怎麼辦;而前面的「無友不如己者」是告誡我們說不應該做什麼。
「若聖與仁,則吾豈敢?」(《論語·述而》),可見孔子自己並不認為自己算得上「聖」和「仁」,所以當子貢說老師是「天縱之將聖」(《論語·子罕》),孔子馬上予以否認。但對於「好學」,孔子卻非常認可。孔子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論語·述而》),還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論語·公冶長》)。可見,我們把「好學」作為孔子的主要優點,想必孔子本人也是十分樂意的。,事實上我們不可能也沒必要成為孔子那樣的「聖人」、「仁人」,但我們應該可以並一定能夠成為孔子一樣的「好學」之人。
1.15子貢曰:「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曰:「《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謂與?」子曰:「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
翻譯:子貢說:「貧窮但不諂媚,富有但狂傲,這種人怎麼樣?」孔子說:「可以,但不如貧窮仍能快樂,富有而且好禮的人。」子貢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孔子說:「端木賜啊,現在可以好好和你討論《詩經》了,告訴你一些過去的東西你能夠知道以後的東西了。」
註解:貧:貧困。富:富有。富和貧是反義詞,由有錢與否來定;窮和貴是反義詞,由有權與否來定,這一點一定要區分。 諂:諂媚。 驕:驕橫。諸:相當於介詞「之」。 切:加工骨頭 磋:加工象牙 琢:雕刻玉石 磨:雕刻石頭 賜:子貢複姓端木名賜字子貢,孔子稱學生都直呼其名。
感悟:子貢是春秋時期有名的「富翁」。據司馬遷《史記·貨值列傳》所記,「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益」,「饒益」到他遊說列國時,「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分庭抗禮」典故即出於此)。孔子本人也說「賜不受命而貨值焉,億(通「臆」)則屢中」(子貢不相信命運的安排去做生意,每次都能猜中賺大錢。)(《論語·先進》)子貢做的到底是什麼生意?史書沒有明確記載。有人猜子貢會看行情搞投資,低買高賣。不管怎樣,子貢可以算是後世儒商的祖師爺了,所以在後世商人中流傳一副對聯「經商不損陶朱義,貨值何妨子貢賢」(陶朱:陶朱公,範蠡)。子貢不僅有錢有才而且有能力有擔當,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子貢為保護魯國而遊說列國,做到「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可見子貢有多能說、多會說,戰國時陰陽家出於儒家,蓋與此不無關係。另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去世後,「弟子皆服三年」唯有子貢「廬於冢上,凡六年,然後去。」。《孟子·公孫丑上》記載子貢在孔子去世後更是提出「自生民以來,未有夫子也」。仔細想來,能有子貢這樣的學生算得上孔子最大的幸運。
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論此章說「子貢自以為無諂無驕為至矣,聞夫子之言,又知義理之無窮。雖有得焉,而未可遽自足也,故引是詩以明之。」。意思是子貢有錢後,覺得自己已經能夠做到「富而無驕」,自我感覺良好,結果老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富而好禮」,子貢由此覺得「義理之無窮」,所以用《詩經·衛風·淇奧》中的詩歌來回應,來表明自己願意繼續好好學習、打磨自己。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引自《詩經·衛風·淇奧》。據《毛詩序》說,這首詩是「美武公之德」,武公是衛國人,姓武名和,是周平王時的卿士。這句話的意思是個人品德修養過程就好像打磨雕刻器具一樣是一個慢慢切磋琢磨的過程。子貢引用此詩既符合孔子的教育理念(舉一反三)又不露聲色的表現了自己的才華,所以深得老師喜歡,給出「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的認可。另外,《論語·八佾》中孔子對子夏也給出過同樣認可。要知道孔子對自己最喜歡的學生顏回說過「回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說(悅)」(《論語·先進》)。就可以看出「始可與言《詩》」是一個很高的評價和認可。
最後我們需要明白,據《史記·孔子世家》,《詩經》不僅僅是孔子教育學生的重要教材,而且因為「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所以《詩經》還是豐富師生日常生活的重要娛樂。
1.16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翻譯:孔子說:「不要擔心別人不理解你自己,要擔心你不理解他人。」
註解:患:憂慮,擔憂,患得患失的「患」。 之:用在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使「人之不己知」這句話變成一個句子成分,來充當「患」的賓語。 不己知:倒裝句,屬於賓語前置,意思是「不知己」。 知:了解,理解。
感悟:《論語》中孔子多次說過類似與此的話,如開篇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論語·憲問》);「君子病無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論語·衛靈公》);「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論語·裡仁》)。可見「認識自己」應該多麼重要。讀《論語》,學孔子,要「反省」,「認識自己」;要「好學」,「戰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