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夏,天井裡的光線在和煦的豔陽裡是一片沉醉的金黃,金黃色籠罩著的村莊,像是投射在熒幕裡的一場老電影。
熱氣慢慢蒸騰起來,屬於初夏的第一個傳統節日,搖搖擺擺地就來了。
不同於其它地方,績溪人把粽子獻給了二月二,而端午節,則是屬於綠豆糕的。
績溪民間傳說,端午時節瘴癘之氣旺盛,進食綠豆糕,可清熱祛毒,免瘴癘之影響。
當綠豆糕的淡淡清香飄過河邊蔓生的碧草,飄過徽派老宅院牆那枝頭伸展的綠葉,隨著炊煙纏繞過遠山青黛時,屬於績溪人家的端午節就要來了。
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綠豆磨之為面,澄濾取粉,作餌燉糕,有解諸熱,補益氣,調五臟,安精神,厚腸胃之功。
方形的徽式綠豆糕,被整整齊齊碼好,用黃油紙包著,用麻繩繫緊,打個結,手提著就去長輩家裡了。
作為績溪端午節的小點心,綠豆糕雖其貌不揚,卻滿含情懷和回憶的味道,這是屬於初夏最好的禮物。
遠山青黛,炊煙纏繞著高樹,屬於綠豆糕淡淡的清香,透過油紙,抓著心,輕輕淺淺地勾的小孩那瑩黑的眼眸裡都是滿到要溢出來的渴望。
一打開紙包,小孩子心急,拈起一塊就往嘴裡送,糕點的甘甜和綠豆的清香絲絲縷縷透出來,最後化作軟軟的綠豆泥,順著嗓子滑下去。
一年之中空氣裡最為甜蜜的味道,就屬於這個時節了。
孩子們愛它豆泥的香甜,主婦們喜它回味的醇厚,老人們念它入口的酥軟,而我,則一直留戀它第一口帶來的質樸。
好像從小開始就有執念,在村子裡上,手工作坊制出,然後被沿街叫賣的食物,才會甜膩綿密,如家鄉一樣綿軟。
製作綠豆糕的胡師傅,只有在端午即將來臨之際,才顯得尤為忙碌。
精心甄選的上好綠豆經過一個晚上的浸潤,已經泡軟發脹,皮質泡軟後再用雙手揉搓,去除綠豆的表皮。
胡師傅說,這是看似簡單,卻是最費精力的一道工序。
技法的練就可以通過熟能生巧,但味道的提煉卻並非能一朝一夕。
去皮後的綠豆再次清洗,然後被放入屜中大火蒸熟。
放涼後再換用炒鍋,翻炒起砂成粉,加入白糖、蜂蜜等不斷攪拌。
配糖的比例也極為講究,豆沙弄的太碎則易散,粗了會出現顆粒則又突兀,影響口感,糖加多了就膩口,添少了則寡淡。
其中,可見傳統手工製作的繁複。
儘管科技日新月異,機械逐漸代替人工,純手工費時費力,可是手工做出來的口感是機器比不了的。
通過那一雙有溫度的手,讓一顆顆飽滿瑩潤的綠豆到一塊塊細滑綿密的綠豆糕,這段旅程總是漫長卻又值得等待。
接下來手頭上的工作變得熟悉起來。
胡師傅開始用竹篩將攪拌後的精細粉末篩進傳統的木製模具裡,然後以豆沙為餡,壓實後輕輕敲打模具兩側,朝下輕輕敲出綠豆糕。
胡師傅說,想要成為一名合格的糕點師傅,光靠手上的表面功夫是遠遠不行的,每一塊綠豆糕,都要經過力度和磨具的規整,才能外形層次分明、方塊端正,味道油而不膩、芳香撲鼻。
看似手腕揮動間雖然只有一壓、一揉兩個動作,但這中間的分寸,卻微妙得很,嚴謹細微的仿佛就怕辜負了這百年技法的溫柔。
出模後的綠豆糕放蒸屜上擺好,需大火蒸上十幾分鐘,蒸製的火候也需要靠著多年的經驗來把控。
此時作坊的空氣裡已瀰漫著似遠似近的綠豆香氣。
看著這些老手藝人的日子,仿佛已經揉進這小小的綠豆糕之中,任身旁鬧市喧囂,一屜綠豆糕出爐,便是一季收成,就這樣春去秋來,平淡而又透露著質樸的味道。
我拿起一塊冷卻下來的放入口中,軟糯的豆泥纏綿在唇齒之間,就像是高中踢完球之後在小賣部買的五毛錢一根的綠豆冰棒,涼進了喉嚨和胸腔,卻又沒有甜得發膩。
只一口,就足以填滿心頭的甜味,剩下的盛夏裡的可愛,都隨著嘴裡的綠豆沙融進了心裏面。
那一刻,真的能體會到人間至幸。
人生中算得上閒適安逸的時刻,大概也是這樣的夏日午後。
墨色瓦片的屋簷下有清風吹過,收音機裡正吱呀呀的放著黃梅曲調。
老搖椅咿咿呀呀地搖著晃著,爺爺搖著蒲扇,叼著一卷老煙,看著放學回來坐在一旁狼吞虎咽的吃著搪瓷碗裡留著的綠豆糕的我,眼角眉梢都是笑。
風似乎更輕柔了些,天井邊的水缸裡,小魚兒吐著水泡掃滿一魚缸的漣漪,爬山虎的枝椏已攀滿老牆。
不遠處,剛插的稻田裡滿是並不喧譁的蛙鳴聲。
好像每次走去大人的世界兜一大圈,經歷了很多好的事情和不好的事情,很多東西都變了。
可是只要回到爺爺面前,我都是幼兒園那個上課上到一半想家,哭著鼻涕泡跑回家的我,一切都沒有變過,就好像是在昨天。
可恍然回神,才驚覺爺爺已離世多年,老房子已是很遙遠的存在,如今時光裡有的只是滿是斑駁的憧憬,我也早已繞過了童年。
大概,任何一種味道記憶都與感情有關吧。
滲入了感情的味道往往可以勾起人們的溫情,讓食物有了情感的溫度,這也是美味傳承的重要原因。
此刻,我只想吃上一口酥酥糯糯甜甜的綠豆糕,它的成型與那雙親切的手無關,只是咀嚼後,就像記起了一截幾乎要遺忘的平淡流年,把味道作煙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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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胡玩徽州-胡見 /圖片:胡玩徽州-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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