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人民詩人的選擇
文/木汀
今天,是艾青誕辰110周年紀念日。
1910年的3月27日,這位偉大的詩人出生在傅村鎮畈田蔣村。
從1910年到2020年,中國社會度過了波瀾壯闊、跌宕起伏的110年。作為中國社會發展重大歷史進程的見證人,作為一位詩人,艾青將他的名字、他的詩作深深地刻在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文化記憶中。
我們不能忘記他的「大堰河,今天,你的乳兒是在獄裡,寫著一首呈給你的讚美詩」;我們清楚地聽到過「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鎖著中國呀」;我們也在淚光中吟誦過「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這些感人至深的詩行,有力地證明了艾青在中國新詩史上的位置和影響力,也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文學遺產。
艾青為我們留下了包括20部長詩、近千首短詩和30多種著作在內的極其豐富的寶貴遺產。在20世紀的中國新詩發展史上,他是創作時間長、藝術成就大、影響廣泛深遠的一位「我們時代偉大而獨特的詩人」。艾青也是最早走向世界的中國新詩人之一。他的《大堰河——我的保姆》發表不久後就被譯為日文,傳遍英、法、德等十多個國家。他的詩作,被譯成三十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
百年歲月,無盡滄桑,時間遠去,詩魂永存。詩人艾青仍然與海同在,與山同高,以他的風趣和快樂,以他的沉默和安詳,以他的才華和智慧,以他的博大和寬容,活在我們心中……
艾青,以自己堅實的創作實踐不斷開拓著新詩的藝術領地,為中國現代詩歌注入了新鮮血液,帶來了嶄新的詩學範式,拓展了新詩的審美空間。
艾青的詩,深深植根於祖國的大地,始終關注祖國和民族的命運,始終關注中國廣大人民的辛酸悲苦,飽含著一股真摯赤誠的強烈情感,不僅感動和影響了國內一代又一代的讀者,而且享有崇高的國際聲譽。
1996年5月5日,艾青離我們而去,但艾青的詩卻從未走遠。
向艾青致敬
1980年6月16日,在法國辛格·波利巴亞克基金會和巴黎第三大學共同舉辦的「中國抗戰時期文學國際討論會」上,與會的來自中國、美國、加拿大、德國、荷蘭、義大利、法國等國的100多位專家學者共同起立,向艾青致敬。
向艾青致敬——是這次會議的重要主題之一,是國際社會以文學名義,向用詩歌鼓舞了中國軍民抗戰士氣的艾青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也是國際社會給予取得抗戰勝利、熱愛和平的中國極高的榮譽。此刻,已是70歲高齡的文學泰鬥艾青,雖然有著飽經風霜之後的從容和平淡,仍禁不住雙眸溼潤。
稱艾青為詩壇泰鬥,源於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智利詩人聶魯達。兩位詩人,從1954年7月首次見面就一見如故。聶魯達是這樣介紹艾青的:「他是我多年的朋友,他是屈原時代留下來的唯一的中國人。」艾青在世界文壇的地位和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巴黎會議後不到5年,1985年3月12日,法國駐華大使馬樂在大使官邸舉行儀式,代表法蘭西共和國總統和文化部長向為法中文化交流作出貢獻的艾青授予「法國文化藝術最高勳章」。
日本中國文學學者稻田孝稱艾青是「民族的詩人、人民的詩人、時代的詩人」,認為「艾青,不僅屬於中國,也屬於全世界。」美國《新聞周刊》則稱艾青是「中國的詩歌王子」。
用詩歌發出中國的強音
我的面前放著艾青的兩本詩集,一本是《艾青抗戰詩集》,一本是《時代:艾青詩選》。2015年4月,中國青年出版社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同時出版了這兩本詩集。
艾青留下的詩作,有三分之二寫於抗戰時期。艾青的作品,緊緊地把握住時代,一如艾青的心臟,為中國和中國人民跳動。艾青的詩作帶著突出的時代胎記,卻同時具有超越時代的生命力。
我曾隨「第十六屆國際名詩人採風團」去過廣西,這片土地至今縈繞著當年艾青留下的吶喊聲和鼓舞聲,我隱約能聞到抗戰爆發後的1938年12月,艾青創辦的《廣西日報》充滿著愛國情愫的《南方》副刊的油墨香。他在《南方》的創刊詞中寫到:
在清晨,我們聽到鐵鳥翱翔空際的聲響,聽見炸藥開鑿山洞的聲音,聽見青年學生們唱著救亡歌聲從我們的窗邊過去……祖國正邁向勝利的路上……
這個創刊詞,不容置疑地預見了中國人民抗戰的必然勝利。這種預見,極大地激發了中國軍民的抗戰信心。我仿佛看到艾青神情高昂地一遍又一遍振臂高呼:「我們一刻也不能懈怠我們的工作——暴露侵略的魔鬼在我們國土的罪行,高揚我們戰鬥的熱情,堅毅、勇猛,爭取祖國的勝利和光榮!」
艾青詩作的預見性或先見性,背景是詩人旗幟鮮明的愛國情懷,背景是詩人寫作對「真、善、美」的奉行。只有心系自己的國家,胸懷國家和人民的命運,才能湧現不朽的詩篇。詩人必須面對時代,必須做出肯定的選擇。艾青以自己的坦蕩和忠誠做出了選擇。
艾青在1940年的冬天曾經寫到:
新的歲月又向我走來,我將以全身激動的熱情迎接它。它將載著勝利的冠冕而來。
為了迎接它,我將以更大的創作的雄心來為它譜成新的歌。我將忠實地追蹤著它前進。我要以創作作為我的思想的行動,爭取自己的預言的實現,證實自己的誓言。
我將學習謙虛,使自己能進步;我將更努力工作,使自己能不慚愧生存在這偉大的時代。
這一段文字,我們看到是一個進步詩人,自覺於時代,自覺于堅若磐石的信念,以自己的膂力推動時代的巨輪。
與其說《大堰河——我的保姆》是艾青對勤勞而又困苦的人群的同情,不如說是他對人生正確和果斷的選擇。1932年7月,艾青因參加革命文藝進步活動被捕入獄,期間先後寫了《聆聽》《透明的夜》等20餘首詩,被譽為艾青成名作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就寫於那時——那天,透過牢獄的鐵窗,失去了自由的艾青看到了窗外下著雪,他想起了家鄉,想起了苦難的大堰河……
艾青,一生做了很多次選擇,歸根結底卻只有一種選擇。從金華到杭州,從杭州到巴黎,從巴黎回國……他最終選擇了延安,選擇了中國共產黨。從此無論時事變幻,他都矢志不渝。
1932年7月在上海被捕後,艾青放棄了他心愛的油畫,選擇了用詩歌作為自己的武器,向黑暗勢力宣戰。「皖南事變」一個月後,在周恩來的幫助下,艾青、羅烽、嚴辰等五人,一同踏上了去往延安的道路。對於這次選擇,即便在後來「文革」受衝擊,在北大荒和新疆漫長的19年磨難當中,艾青不曾有過一絲的動搖。
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艾青仍然不忘拿起手中的筆,謳歌那裡的建設者。《年輕的城》就寫於這個時期。我們發現,這個時候的艾青,字裡行間依然樂觀,依然充滿著向上的力量。艾青以這個「年輕的城」作為自己生活和創作基地,《從南泥灣到莫索灣》《地窩子》《鋪路》《槐樹》……艾青給那裡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財富和文化寶藏。
抗戰初期,艾青就說過:「個人的痛苦與歡樂,必須融合在時代的痛苦和歡樂裡;時代的痛苦和歡樂也必須糅合在個人的痛苦和歡樂中。」
艾青詩歌選擇了時代,實現了和時代同悲歡,因此就有《我愛這土地》《北方》《火把》等經得起歲月檢驗和時光漂洗的詩行,造就了艾青詩歌的恆久魅力。
高瑛:我是艾青的影子
2010年3月,在艾青誕辰100周年紀念座談會上,文懷沙先生一番風趣又入木三分的講話,把與會者的目光轉移到與艾青相濡以沫41年的夫人高瑛的身上。
文老在這個紀念大會上還了高瑛一個「公平」,他言辭真誠地說道:沒有高瑛,艾青不一定能從「文革」中活下來。41年前那場轟轟烈烈的婚姻,是彼此真誠相愛又義無反顧的一次選擇。北大荒、新疆,高瑛寸步不離地陪伴著艾青,兩人相依為命,一起默默等待黎明的到來。
已故著名出版家、翻譯家屠岸先生生前曾數次說過,高瑛自己就是個天才詩人,但為了艾青,她幾乎犧牲了自己的全部理想和追求。「詩癮」上來,也只是背著艾青「偷偷」地寫,「默默」地面世——高瑛不想在艾青的光環下成就自己。大家熟悉的艾青的《落葉集》《艾青詩選》《綠色筆記》等專著,都是經由高瑛之手整理出版的。艾青本人曾說過,高瑛不僅是他的文字秘書,還是他的生活秘書,家裡家外,人來客往,主要靠高瑛。尤其是1990年的一次會議中,艾青意外地摔了一跤,從此坐上了輪椅,行動不便,由主要靠高瑛升級到了全部靠高瑛。
幾年前,高瑛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經詼諧地說過:「我作為艾青的妻子,仔細想想,不是在左邊,就是在右邊,更多的時候在後邊。」這段話,已成為廣為流傳的艾青與高瑛之間愛情和婚姻的佳話。
高瑛常自我調侃,說自己是艾青的影子,一天到晚轉來轉去。艾青生前也無數次跟高瑛說過類似的話:「沒有你陪著我,我哪裡都不想去;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步也難離開我……」
艾青曾說過:「詩歌是心靈的牧歌。」高瑛也表達過類似的說法:「生活就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玉,詩人就是工匠,你發揮自己的想像,可以把玉雕刻成一座觀音,也可以雕成一座寶塔,還可以是其他,但唯獨不能把它摔成碎塊。」如今,已經年過八旬的高瑛仍不忘提攜後輩,傳授寫作真諦:詩歌要緊緊把握時代,使之真正成為心靈的牧歌。
偉大的詩人和詩歌,必定選擇時代;偉大的愛情,必定選擇一輩子不離不棄。
【本文原載於2015年第6期《人民畫報》,2020年3月27日《今日金東》轉載時略作刪改。】
文中視頻為艾青家鄉曙光小學為紀念艾青誕辰110周年錄製,由中共金東區委宣傳部提供。一些鏡頭極為珍貴,屬於首次公開。
策劃:駱英
主編: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