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小說在80年代再次興起。
1981年汪曾祺發表《大淖記事》描寫故鄉江蘇高郵,1982年遲子建《北極村童話》描寫故鄉黑龍江省漠河縣,1986年莫言《紅高粱》描寫山東高密。1991年劉震雲《故鄉三部曲》描寫河南延津縣,1993年賈平凹《廢都》描寫陝西西安,1993年陳忠實 《白鹿原》寫陝西關中地區白鹿村,1997年韓少功《馬橋詞典》描寫湖南省汨羅縣,2000年張煒《古船》描寫山東龍口。這些小說在題材上都是以小村莊寓意民族、國家的歷史文化,並通過人物的興衰展示文化衝突中的宏闊社會歷史圖景。而他們描寫的小村莊,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取材於自己故鄉,甚至是描繪自己的故鄉。
01
當時我曾幻想:假如有一天我能離開這塊土地,
我決不會再回來。——莫言
莫言是鄉土小說的一個代表。他在《我的故鄉和我的小說》中提到:「十五年前,當我作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在高密東北鄉貧膺的土地上辛勤勞作時,我對那塊土地充滿了仇恨。它耗千了祖先們的血汗,也正在消耗著我的生命。我們面朝黑土背朝天,付出的是那麼多,得到的是那麼少。一切都看厭了:那些低矮、破舊的茅屋,那些乾涸的河流,那些狡滑的村幹部……當時我曾幻想:假如有一天我能離開這塊土地,我決不會再回來。我覺得那兒已沒有什麼東西值得我留戀了。
但是三年後,當我重新踏上故鄉的土地時,我的心中卻是那樣激動;當我看到滿身塵土、眼睛紅腫的母親挪動著小腳艱難地從打麥場上迎著我走過來時,一股滾熱的液體硬住了我的喉嚨,我的臉上掛滿了淚珠。那時候,我就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故鄉對一個人的制約。對於生你養你、埋葬著你祖先靈骨的那塊土地,你可以愛它,也可以恨它,但你無法擺脫它。」
在諾貝爾獲獎演講《偷故事的人》中,他說「在《秋水》這篇小說裡,第一次出現了「高密東北鄉」這個字眼,從此,就如同一個四處遊蕩的農民有了一片土地,我這樣一個文學的流浪漢,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場所。」
由此可以看出,莫言對故鄉的態度,先是輕視和仇恨,過了多年後,才發現故鄉對他的重要性。
我們這裡把莫言和馬爾克斯做一個比較,因為馬爾克斯同樣因為描寫自己的故鄉而出名,莫言深受他的影響。
馬爾克斯八歲時離開故鄉,十六歲時就雄心勃勃地構巴起以故鄉為藍本的長篇小說來。他給它取名為《家》,設想放事在布恩迪亞家族的家裡展開。這便是《百年孤獨》最早的萌芽。
當經濟拮据的母親不得不賣掉故居的時候,馬爾克斯陪著她老人家回到了闊別的阿拉卡塔卡以及闊別的故居。當時,他作了這樣一番描述:「我的故鄉仍是個塵土飛揚的村莊,到處瀰漫著死人的寂寞。昔日不可一世的上校們只好窩在自己的後院悄無聲自、地死去,惟有最後一棵香蕉樹為之作證。還有一群六七十歲的老處女,用下午兩點的酷熱浸溼她們汗跡斑斑的遮羞布……
他們一面膽戰心驚地在破敗的街道上走著,一面極力想在這番悽慘的景象裡追認出對於往昔昌盛的遙遠記憶。
他追憶失去的童年,他撫摸學生時代心靈的創傷,驀然間,城市生活給他帶來的離棄自然的孤獨上,又疊印了故鄉貧窮落後到無以復加地步的新的孤獨;他想起了自己尊為導師的福克納,忽然覺得這位大師死抱住不放的約克納帕塔法縣就在眼前,就是自己心愛的阿拉卡塔卡—馬孔多;他也想起維吉尼亞·伍爾芙的《黛洛維夫人》,一瞬間完全改變了自己的時間概念,隱約著到了馬孔多毀滅的整個過程,預測到了它的最終結局……為了故園不再孤獨,他要重新審視他的故鄉。
馬爾克斯寫作故鄉的起源,則是為了故園不再孤獨。
02
我覺得只要把這個村莊領悟透,咀嚼透,
我就擁有了整個世界。——遲子建
當代作家中,遲子建和李娟也以描繪故鄉出名,她們代表少數民族對自己故鄉的觀照。遲子建說:「我出生的這種背景給了我這種氣質,因為你想我從小在那種環境長大,那麼封閉。每年半年多是冬天,我覺得那種蒼涼和那種寒冷,本身就給人一種憂傷感……在我的故鄉,春夏秋冬四季分明,變換非常快,容易感物傷懷。
我很小的時候在北極村長大,十七歲第一次坐上火車,那時候我覺得世界就北極村那麼大。我沒見過外部世界,我覺得生活就應該這樣,世界就是這樣。就是冬天很漫長,有的時候全是夏天,有的時候又全是冬天的漫長黑夜,這就是世界。後來長大以後,我見到了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風景,就覺得原來世界太大了。可是你又走了很多地方以後,回過頭來又想,其實世界還是我所知的那麼大,原來我想的是正確的。我的北極村,它代表了一切,代表了我整個的生活世界、文學世界。我覺得只要把這個村莊領悟透,咀嚼透,我就擁有了整個世界。」
李娟說,「我小時在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區的富蘊縣……我的文字也始終糾纏在那樣的生活之中。怎麼寫都意猶未盡,欲罷不能。」
最後總結故鄉情結的形成有三方面的原因:
心理學方面來自人類精神溯源性:成年人面臨太多來自工作、生活、人際關係等壓力,產生緊張、焦慮的情緒,瞬間逃避的時候,故鄉就成了最好的避難所,因為它畢竟是一個人成長的初境,童年是人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節。
美學方面來自作家審美理想的唯美主義: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它形成的原因是:人是非理性的,一定會創造一個想像的狀態與現實區別,於是,就用語言與文化打造了一個隨心所欲的理想的狀態。
文化方面來自作家對現代文明的疏離感,即對鄉村文化的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