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酷暑,香港。
新界粉嶺附近的這片山地被當地人稱作華山。華山在香港的境內,可距離市區還有一段距離。
華山叢木茂密,山林間幾乎沒有人家。
這一天的清晨,山林間突然傳出了人聲,幾個人從灌木叢悉悉索索地鑽了出來。到太陽初升的時候,人影越來越多,整個山林充斥吵鬧聲、哭泣聲、呼喚聲。
林子裡的人個個衣衫襤褸,面露飢色,顯然不是城裡來郊遊的本地人。
這一群人,沒有離開華山。白天的時候他們害怕引起關注,幾十個人幾十個人地抱團在一起。到了晚上,他們便下山,一戶一戶地敲門,乞求一些吃的。
直到幾天之後,香港《明報》在報刊的醒目位置印刷出了四個大字和兩個感嘆號《火速!救命!》,香港市民恍然大悟北邊的粉嶺地區發生了什麼。
這些人是來自內地的越境者。當時內地盛傳謠言,「英國女皇誕辰,大放(邊境)三天」。
內地狀況不好,每年都會有人想方設法地從深圳河遊過來,但是這一次,香港媒體統計,山林裡有三萬人之眾。
這些越境者被軍警團團圍住,滯留在華山的臨時難民營。
聽聞消息的香港市民,帶著食品和飲料來到華山,前後共有幾十萬人次。到了晚上,市民們千方百計地保護這些越境者,很多人趁著夜色躲藏進了市民家裡。
儘管呼籲接納難民的聲音開始擴大,港英政府還是決定,出動車隊將山上的難民送回到深圳河北岸。
清晨,長長的車隊在淚水和哭喊聲中緩緩北上。送行人群中有市民跑到馬路中間,躺在地上,擋住汽車去路,公路兩邊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跳車!」「跳啊!」
據統計,當時每十個香港市民就有一位和這三萬人有著親屬聯繫。
有一半的越境者最後經羅湖橋被送回深圳,而另一半的越境者,通過各種方式留在了社會主義橋頭堡的對岸。
香港還有一片山地,叫做獅子山。
逃到香港的大陸人,來到獅子山的腳下,從山上砍了樹木,為自己搭一座木屋。有了一個住處,然後跑到西環的碼頭去賣苦力,從大陸佬變成了香港仔。
十幾年間,獅子山下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外來貧民區。
1973年,電視劇《獅子山下》上映,這部講述香港底層草根掙扎、痛苦、彷徨、逆境求生的電視劇在香港影響了一代又一代港人。
黃霑作詞的電視劇同名主題曲《獅子山下》被傳唱成為了香港城的城歌。
歌曲的演唱者是個原籍廣西的香港人。
62年,羅文踏上了香港的土地。
關於這段經歷,外界只有寥寥幾字的記載:
「1962年,他離開廣州,前往香港發展。來到在香港後,他先後在荔園等地做裁縫、雜工、銀行見習生等。」
這一年,一個寂寂無名的青年人,想要進入香港只有一條方式。
在和沈殿霞的組合解散之後,羅文成為了無線電視臺的籤約歌手,從此事業騰飛。
大陸人真正知道他,是很久之後,我們把手裡的遙控器抬起,換到83版的《射鵰英雄傳》,隨歌聲哼起「依稀往夢似曾見」的時候。
2002年,經過金融危機和非典雙重打擊的香港,經濟陷入了嚴重的低迷,全島士氣低落。
朱鎔基在這個時間點造訪了香港。
11月19日晚,他出席香港特區政府在禮賓府舉行的歡迎晚宴,席間他針對當前的香港局勢發表了半個小時的演講。
這段講話讓當晚很多守在電視機旁邊的香港人眼眶溼潤。
「現在需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準備還有最困難的時期到來,還要進行第二次創業。香港能夠克服這個困難,能夠重振雄風,希望寄託於我們香港的六百萬人民,特別是寄託於我們年輕一代。」
熱淚盈眶是因為這座小島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底氣,也是因為朱鎔基在演講的最後,脫稿朗誦了那段島人皆知的《獅子山下》歌詞。
「拋棄區分求共對,放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同舟人誓相隨。」
1949年,黃霑隨父母移居民香港
1958年,沈殿霞隨父母移居香港。
1962年,羅文隻身進入香港。
從1954年直至改革開放,逃入香港內地人口有56萬人次,這給香港社會注入了充足的新鮮血液。
內地人和本地香港人一起創造了亞洲經濟神話。
香港和大陸,從來不是一條深圳河,一條中英街能夠分開。
香港和內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朱鎔基的造訪香港,是在他任期的最後100天。
官方是這樣記錄演講的結尾的:
「此時會場上早已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在走下講臺之際,朱鎔基突然高呼「我愛香港」,會場氣氛再度沸騰,掌聲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