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3 17:19 |浙江新聞客戶端 |通訊員 傅亞文 王一堡
許是自小生長在山野,於自然山川,有著天然的親近。喜歡原始生態,也喜歡傳統村落與山居小城。無數次遠行,都是為了感受自由不拘與天人合一。十餘年前開始的家鄉之旅,讓我開始接觸仙居,一座與家鄉相鄰的山水之城。無數次流連於仙居的山水間,驀然間,於仙居,不知何時起,竟已一往情深。
對仙居最深刻的印象,自然是神仙居(天姥山)。神仙居兼雁蕩之奇崛,天台之幽深。李白因此留下一曲《夢遊天姥吟留別》,傳誦千古。我亦對此深深迷戀,為它的「曲曲如畫,重重似屏」;為它的「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淥水之波瀾」;為它的「雨後煙景綠,晴天散餘霞」;亦為它的黃雲萬裡動風色,回崖沓嶂凌蒼蒼。我之於神仙居,諸多奇遇,早已述之,不再重複。總之,天姥如畫,每每對之,唯歡喜,默然。
對仙居的另一大印象,是永安溪綠道及沿岸的古村古鎮。流連其中,感受山水人居的詩意,感受先人棲隱其中的前塵往事,也感受今日生活於此的鄉民們在清寂生活中,骨子裡滲透出來的恬淡,這樣的生活姿態無法刻意,然在其中久了,心境竟也收放自如,誠如太白所言:「且放白鹿青崖間」。
永安溪為靈江流域的上遊,貫穿仙居全境,兩岸林木茂盛,生態極好。永安溪綠道自縣城永安公園始,一路向西至神仙居,尤愛浮石園至增仁一段,溪面寬闊,洄灣柔麗,遍布卵石,且水色青碧澄澈,溼地綿延,夾岸青山,溪畔大片溪柳與楓香參天蔽日,林下綠草繁茂,百花爭豔,間以小村怡然,陽光斑駁,偶見羊群穿越。不論陰晴雨雪,都極為夢幻。尤喜微雨或是夕陽西下,雨中的潤澤清泠與夕陽下的柔美溫暖,都讓人依戀。行走其間,觸目它的清麗與原生態,在細節處感受建設者的謹小慎微,他們對自然之敬畏、對環境之愛惜讓人敬佩,我深悟那一份沉甸甸的鄉情。見多了太多以綠道之名破壞綠道、以溼地之名摧毀溼地的現象,永安溪綠道是一個異數。依在溪邊的木棧道上,看夾岸綿延的蒼翠,看清碧的溪水自遠處青山奔流而來,看溪中小渚上蔥綠的林木與細沙,聽水流潺潺與鳥鳴啾啾,想像月明星稀之下,眼前的一切,定也會如張若虛言:「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森皆似霰;江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永安溪沿岸的群山谷地中,依然有不少屋舍儼然的自然村落,依山傍水的古村靜立藍天白雲下,極具江南山居的美感,猶如世外桃源;村落裡依稀尚存的古建築所蘊含的文化讓人驚嘆,那些古建築上的精美雕刻與豐富細節,都令人想像一番幾百上千年的往事。往事,於不同的人心裡,自會演繹出不同的版本,我總是對此迷戀不已。這其中,皤灘與高遷是最具規模與代表性的,它們分別代表傳統中國鄉村不同的文化與發展歷程。
皤灘古鎮位於永安溪中遊的河谷平原,歷史上曾是重要的水陸通道,是蒼嶺古道的起點,為浙東南沿海與浙西內陸聯接轉運的重要商埠,它的興盛源於食鹽,它的日漸蕭條卻源於民國時期交通的改善。這期間,開放而優裕的生境,孕育出了燦爛的民間藝術,尤其讓人驚嘆不已的是無骨花燈。最早接觸皤灘,是從皤灘走出的一位年輕學子編著的《皤灘千年》裡,從中看到了皤灘的美,也讀到了作者對家鄉深沉的愛。這位叫王董天的青年讓我感動,皤灘的古建也令我嚮往,於是有了首次的皤灘之行。那時的小鎮,還是原始狀態,古建完整,也非常生活化,石頭小巷裡有嬉笑打鬧的孩子,村人們在水埠頭浣衣洗菜。後來有一次,邂逅無骨花燈展,那些無骨勝有骨的花燈唯美精緻,璀璨爛漫,獨特而超乎想像。現場的製作又叫人瞠目,純粹用一根細針成就的這份「錯彩鏤金,雕繢滿眼」之美透著空靈飄逸。製作者的細心與耐心更是讓人欽佩,千萬次摒息靜氣扎制的圖案,常常會因一針的微晃而前功盡棄。行走在老街,看到曾經的麗正義塾與鎮興寺一牆之隔,會想起從這裡走出的靜權法師,這位講經會讓弘一法師潸然淚下、用佛法喚起眾生救國心的高僧。百餘年前,一個叫王壽安的聰慧少年,為追隨名儒朱雲卿老先生,來到皤灘的麗正義塾苦讀十年,不為仕途,卻於光緒三十一年(1905)在黃巖多福寺遁入空門,同年轉國清寺受戒,法號寬顯,字靜權,最終成為一代高僧。當年的朱老先生沒想到,少年王壽安或許也不曾料到,從王壽安到靜權,從儒至佛,在皤灘,只不過隔了一道矮牆,而在少年心中,想來一直都是相通的。只是,而今的皤灘,乾淨多了,卻也寂寥了,活力漸失。
高遷則是大多數中國傳統鄉村的樣子,典型的耕讀傳家村落,吳氏家族的聚集地。自元代始,吳家一直書香不斷,輝煌者有北宋龍圖閣大學士吳芾、南宋右丞相吳堅、明代左都御使吳時來等。高遷村大部分建築保存完好,村民相對多些,沒有人為開發的痕跡,村莊現狀比皤灘好很多。村內完整的四合院尚有六座十一透,以蒼山屏山為中軸建設,風格各異,留有濃鬱的人文氣息。其中的雀替與牛腿、大面積窗花的雕刻繁複精緻,而門上的木刻腰封卻極具敘事性,栩栩如生,每一楨都是回味無窮的故事,彼時的山水花草、蟲魚鳥獸、風俗人情、娛樂生活都在木工的雕刀下活色生香,歷數百年尤鮮活如初,讓人感慨先人的從容與風雅。生活其中的村人亦是淡定從容,雞們亦不擇地方隨意下蛋,一不小心便在一小弄堂裡踩碎一個蛋。村裡有個畫家吳強春,貌不驚人,卻是奇人一枚。多次來高遷,都是他當導遊,耐心講解,帶我們領略村莊的每一處細節。他是吳家後人,深愛家鄉,一直安住老家。他花費十年時間,查閱大量資料,繪製還原了高遷村全貌圖。當這幅五米長的畫幅展現面前,立時驚豔了每個人。畫中建築有序,田壟井然,古木巍巍,楊柳依依。村道上雞犬相聞、行人從容,院子裡有人品茗。村外大片田地裡,挑擔、勞作、放牛、犁田的一應俱全,池塘邊還有人垂釣。一幀生動有趣的鄉村生活圖景!這,就是高遷的《清明上河圖》啊!不由再次感嘆,高手總是在民間的。目前的古村古鎮一開發,就圈起來賣門票,模式雷同,商業濫殤,修復得再好也只是一堆文物,生活形態與村鎮的靈魂都已消失。有了吳先生這樣的現代鄉賢之情懷與為政者寧慢不快的冷靜,也許高遷今後不會再重複如今的開發模式,能夠讓古村繼續活色生香下去。
仙居的山水,如畫;仙居的姿態,淡泊。清麗、幽深、奇崛、柔美、祥和兼而有之,是詩詞的海洋,當然它不是以文字,而是以自然山川、以生活形態為詩。境由心生,情隨景轉,每一次的感受都會不同,想起的不只是李白的詩,杜甫、王維、王勃、蘇軾、張若虛、陶潛等的詩詞也會入心。在幽谷山道行走,同樣會想起仙居本地詩人項斯的《山行》:「青櫪林深亦有人,一渠流水數家分。山當日午回峰影,草帶泥痕過鹿群。蒸茗氣從茅捨出,繰絲聲隔竹籬聞。行逢賣藥歸來客,不惜相隨入島雲。」
喜讀仙居同行之學生創辦的 「仙居物語」公眾號,其於不疾不徐間,從容道來仙居的古村、風俗與稽古,文字質樸平實,於平淡中道盡小城風物,喚起鄉人的文化自信。仙居始終是清潤淡定的,身慢下來心靜下來浸潤其間,會感悟良多。其實旅行,不只是為了去到某個地方,而是無論身處何方,都能如嬰兒般開放明亮。一如「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裡無雲萬裡天」之偈語,亦如仙居之山水,回歸天人合一,自有一份「且放白鹿青崖間」的自如,自由,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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