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烏江鎮出發,我們沿著烏江往東偏北,來到了位於遵義東南部的尚嵇古鎮。
尚嵇,原名蛇豕場,相傳為唐大曆五年(公元770年)羅氏家兵入播州平定土著居民反亂之後的屯墾之地,是當時播州最早的農村物資交流貿易集市之一,也是楊氏、羅氏家族共同世襲統治的南部邊關要地。
在陸路不通的古代社會裡,烏江是貴州通往外界的重要商道、鹽道和絲綢之路。在幾千年的歷史變遷中,烏江水道也造就了無數的渡口,這些渡口不僅經歷了商貿往來的興盛,也同樣見證了許許多多的歷史事件。今天我們到達的尚嵇鎮就擁有6個這樣的渡口,其中追溯歷史最久的是一個叫河槽渡這個地方。
在當地人的帶領下,我們沿著崎嶇狹窄的小道跋涉了近一個小時才找到了古渡口的所在地。
據當地人介紹,清乾隆三年(1738年)山東歷城人陳玉臀來守遵義,從山東引種柞蠶,在遵義、尚嵇等地教民放養繅織之法,開尚嵇、遵義乃至貴州絲綢紡織業先河,從而促遵義府綢爭價中州,遠銷南洋,遂為黔省首富之區,也使尚嵇場成為播州南部重要的水上交通樞紐和物流集散中心。
為紀念陳玉璧的功德,建於150多年前的陳公祠閣樓,至今仍雄居於尚嵇鎮的中心。該閣樓坐北向南,由戲樓、正殿、後殿及兩廂組成兩進四合院,佔地1617平方米,為抬梁式木結構建築,四周有封火牆。正門南向,不在中軸線上,圓拱,門額豎書陰刻「陳公祠」三字。陳公祠博採江南三大名樓(嶽陽樓、騰王閣、黃鶴樓)建築之長,挑拱重簷,綠瓦紅楹,飛角流丹,風格獨特,富麗壯觀,喻意為尚嵇人民渴求文化、追求文明的智慧結晶。
在舊時,古鹽道、絲綢之路從播州(今遵義市)經尚嵇場,過河槽渡連通開陽、貴陽。作為川黔兩省交通要津以及食鹽、絲綢、木材等物資的轉運碼頭,河槽渡自然也就成為了一個熱鬧而繁榮的地方,其渡口兩岸分別有四川和貴州兩省先後設立的河渡關、茶山關等稅關和軍事關卡。
在過去,尚嵇這地方盛產楠木。相傳明朝年間,播州楊氏土司向朝廷進貢的楠木就是在這一帶砍伐,在河槽渡紮成筏子之後再漂流到下面的馬場運走,這個地方後來便因此改為「楠木渡」。
如今這一帶已看不到大片的楠木林,但兩岸卻依然擁有我們讚嘆的喀斯特景觀。放眼江畔兩岸,群峰對峙,懸崖峭壁風光絢麗,綠樹層層疊疊,鬱鬱蔥蔥,也就是這片美麗的土地,見證著歷史的腥風血雨、戰爭的風雲。
據資料載,明萬曆28年(1600年),播州宣慰使楊應龍反叛時,河渡關便成為楊氏叛軍與官軍爭奪的焦點。明廷以李化龍總督湖廣川桂軍務,調集24萬大軍,兵分8路進剿,其中貴州巡撫郭子章率領的黔軍分為3路,貴州宣慰使安疆臣率水西兵隨貴州總兵童元鎮徵播,先攻克烏江關(今息烽遵義交界處)和河渡關,後在河渡關被楊應龍大軍圍困,黔軍大敗而歸。接著參將謝崇爵率水西兵等再次進攻並欲奪回河渡關,播州叛軍數千步兵、騎兵猛衝水西兵,水西兵驅趕大象出戰,但叛軍以箭射象鼻,大象反衝,水西兵在慌亂中誤投火器到自己營中,陣腳大亂,自相殘殺,陣亡、溺死數千人。第二天,鎮守烏江的貴州參將楊顯派300兵外出偵察敵情,正遇上著水西軍裝的幾萬叛軍,叛軍將300黔軍殺死後又穿上黔軍服裝殺向烏江,黔軍並未懷疑,叛軍攻其不備,砍斷浮橋,守烏江3萬黔軍將士陣亡27000多人,屍體遍布烏江,染紅了江水。此戰成為平播戰役中最慘烈也傷亡人數最多的一次戰役,此戰令貴州全省震動,河渡口以及貴陽附近居民紛紛入城躲避。同時,楊應龍叛軍還偷襲河渡關,打過烏江,把駐守烏江南岸馬場馬頭的水東土司宋承恩生擒帶入播州。
楊應龍叛亂被平定後,時任貴州巡撫郭子章於明萬曆29年(公元1601年)率將士在河槽渡南岸打掃戰場,搜集陣亡將士屍骨遺體埋葬,建起一座「明徵播戰亡士卒合冢墓」,並親自題寫碑文。
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由於河槽渡有旋灘不利於渡船, 加上平播戰役對河槽渡破壞巨大,便由駐軍參將何某及茶山稅官張文登等捐銀把河槽渡遷到更利於渡船的馬場(今楠木渡鎮)和茶山關,新修了楠木渡、茶山關渡口和兩岸古道,並由遵義庠生鄒世士撰寫碑文刻石立碑。崇禎3年(1630年),開州羊場(今開陽縣龍崗鎮)人周維璧又捐私產以助渡口,是明清時期貴陽通往遵義、四川的要道,也是四川、遵義鹽商的必經之地。因此也是歷代兵家的必爭之地,「黔山蜀水」古分疆之碑就題於茶山關崖畔。在70多年前,這裡又一次點起了熊熊戰火,見證了一段光榮的歷史。
猴場會議之後,中央紅軍作出了強渡烏江,創建黔北根據地的決定。
1935年1月3日,彭德懷、楊尚昆領導的紅三軍團長徵抵達桃子臺、茶山關、楠木渡口南岸,並選定山川形勝極為險要,民謠有「行遍天下路,難過茶山渡」之說的茶山關為主力搶渡烏江地點。
張愛萍所在紅四師最先抵達渡口南岸關上寨,由於敵人已在烏江北岸修築了堅固的防禦攻勢,當夜,紅四師一到渡口南岸就以強大火力攻擊北岸守敵並以第一梯隊十四團冒著大雨逼近烏江,到了河岸邊,才發現並無一個敵人,只留下敵人修建的防禦工事,而對岸則有許多火光在移動。部隊尋找當地老鄉一問才知道,原來南岸守敵早在紅軍到來的前一天夜裡就逃到北岸去了,逃走後還把南岸唯一的一隻小船也打壞沉入了江底。紅四師指揮員當即決定強力擊潰北岸守敵,再架浮橋強渡烏江。於是機關槍、迫擊炮向對岸火光一齊發射,敵人的火光很快全部熄滅。紅軍雖已達渡口碼頭,但夜已至深,便與敵人形成對峙。可出乎意料的是,守敵在紅軍火力猛擊下,又得到中央紅軍主力已從甕安江界河和餘慶回龍場等渡口勝利搶渡烏江的消息後,竟連夜逃得無影無蹤。
紅三軍團搭浮橋順利搶渡烏江後駐守遵義和息烽、開陽交界的烏江、大塘口、桃子臺、河口渡、茶山關和楠木渡等渡口,並1月10日在茶山關建立了青坑革命委員會,為加強沿江警戒,紅軍還在茶山關山梁上修建了戰鬥工事、碉堡。有一名紅軍傷病員在茶山關醫治無效犧牲,當地群眾買來大棺木,葬在關口上,每年設奠追思。
如今,紀念碑,紅軍墳,仍然靜靜地佇立在茶山關古渡旁。
佇立在古渡旁,你能隱約聽到歷史的馬蹄聲在古驛道上迴響,那彎彎曲曲蜿蜒的古道,沉澱了多少艱辛的歷史。再看那渡口,兩側絕壁懸崖橫生,夾江對峙,河道布滿暗礁,自古以來就被稱為「烏江天險」。在這裡,多少人會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在洶湧奔騰的烏江水的巨響中,想像當年紅軍搶渡烏江時那密集的彈雨中,滾滾的江水裡,英勇的紅軍戰士一路奮勇前進,是何其艱難,何其悲壯。
歷史已成為過眼煙雲,今天的尚嵇鎮人正以這紅色文化不斷激勵自己,以紅軍精神不斷鼓舞自己,在建設新家園的道路上,用勤勞和智慧描繪著新的畫卷。
走在尚嵇鎮寬敞整潔的大街上,昔日的破舊早已不在,呈入眼帘的是磷次櫛比的樓房,一排排綠色行道樹裝點著小鎮的新貌。商場,超市裡各種商品琳琅滿目。新建的街道筆直寬敞,每到夜晚,華燈閃娑、熒虹耀眼,將大街裝飾成一條燈火輝煌的巨龍,奔馳的車輛穿梭在街道上,喇叭聲聲,似乎在鳴唱著這個小鎮的變化。
2007年,在距離楠木渡口只有二公裡的地方,中鋁集團遵義氧化鋁廠落戶尚嵇鎮,讓這個烏江河畔的百年古鎮一夜之間便成為了遵義乃至貴州的焦點。同時,隨著烏江下遊構皮灘水電站建成,通過人工截流提升烏江水位,楠木渡碼頭已是通江達海,商賈雲集。同時,也因山水相連、蔥綠疊翠的自然環境,使尚嵇這一帶成為集烏江水上觀光、生態旅遊、紅色旅遊為一體的著名景區。
清代黔北風流才子李鳳翧在其大作《烏江賦》中曾經嘆道:
壯哉!烏江。莽莽蒼蒼,逶迤蜿蜒。源出黔西,浩浩蕩蕩。氣勢磅礴,北匯長江.如脫韁野馬。似離弓飛鏑。千裡長鳴,疊灘怒吼。闖巖過隙,勢不可擋。達開卻步,家烈擁關。自古有「天塹之冠」。兩岸,怪石嵯峨,如虎如豹,變幻萬千。鍾靈毓秀,巧奪天工。江朔而遊,兩岸風光,盡收眼底。情湧心間,逸興湍飛。晨間,薄霧彌江,聲揚船隱。人在雲間行,車在霧裡穿。傍晚,霞映江水,漫江流紅。漁翁垂釣江渚,船夫唱晚歸舟。飛瀑直掛巖間,山鷹舒翅藍天。猿猴啼泣幽谷,珍禽藏於山阿。蒼松翠柏,青翠欲滴。山青水秀,蔚為壯觀。四季掛瓜果,常年花飄香。不是江南,勝似南江。說甚麼:「天無三日晴,人無三分銀。」去已矣,今昌也。堯天舜日,就在今朝。君若有逸興,請到烏江遊,真情陪君子,放槳擊中流。
李鳳翧(約1754~1835),字丹吾,遵義縣尚嵇人,甲午乾隆39年(1774年)舉人,以詩書自娛,工詩文,學識淵博,對程朱理學造詣頗深。著有《六書啟蒙》、《覺軒雜著》、《讀史論》、《苗爾雅》、《讀杜心解》、《戊已編》、《覺軒間擬》等著作。作為尚嵇乃至貴州文化史上最亮的一顆星星,由於一生無官,兩袖清風,在「學而優則仕」和「官本位主義」的歷史語境下,使得這位絕意進取,以詩書自如而才華橫溢的詩人,長期被排斥在人們的文學視野之外,這無疑是詩人的悲哀,也是貴州文化的悲哀。
《烏江賦》一文優美而古奧,既是詩人對烏江沿岸風光、物產、形勝的抒情讚美,也寄託了李鳳翧當年「君若有逸興,請到烏江遊,真情陪君子,放槳擊中流」的夢想。而數百年後,這一切都變成了現實。我想,被歷史煙塵淹沒的先賢李鳳翧,可於故土之下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