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獺分布區另一邊的孤立大河流域是珠江。1980年代末,有學者比較了珠江口與出現在雲南邊境和東南亞的江獺形態,發現珠江標本的尾巴明顯更短。然而,那就是最後的記錄了,至今我們也沒有再次找到中國的江獺。
如果不是因為新加坡,江獺(Lutrogale perspicillata)或許很難成為今年的「城市物種」。
河邊的江獺。圖片:Shreyadg / wikimedia
還記得去年刷爆票圈的「加冷獺吼」嗎?在新加坡最長的河流加冷河(Kallang)上,「碧山(Bishan)水獺家」和「濱海(Marina)水獺家」之間爆發了一場爭奪地盤的大戰。網上的吃瓜群眾紛紛加入陣型推演和戰術分析,什麼鋒矢對線陣啊,快速穿插與分割包圍啦……最終,碧山家大獲全勝,濱海家失去了濱海灣附近的地盤,被趕到西邊的新加坡河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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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戰現場。圖片:Otterwatch
兩大家族交鋒的陣型實況與網友的戰術分析,黑色是「碧山家」,綠色是「濱海家」。圖片:Ottercity
臉盲「重災區」
江獺是亞洲最大的水獺,常集結成「鋒矢陣」抓大魚吃。它們偏好開闊的淡水區域和岸邊豐茂的植被,曾經廣泛分布於亞洲熱帶的大河,早期只隱匿於江湖水滸,鮮為人知。不過今天,它們被賦予家族姓名,有好幾個臉書粉絲頁面,被《海峽時報》讀者票選為2016年度的新加坡國家象徵,還上了艾爵爺的Wild City節目。
江獺已經成為新加坡當代城市景觀中最搶眼的主角。圖片:Charlie Hamilton James / BBC2
在從大城市出道之前,江獺很不受重視,甚至連維也納、巴黎、芝加哥的三家知名自然博物館中被當做「江獺」的五個標本都是錯誤的,2016年的一項分子研究才把鑑定結果糾正過來。
水獺們的確是臉盲重災區:水獺亞科(Lutrinae)屬於食肉目裡多樣性最高的鼬科(Mustelidae),有13個物種,外形相似,都可以看成用腳蹼來遊泳的鼬,是適應水中捕食的高效獵手。
全世界13種水獺的大頭照,嗯,來找不同吧。圖片:IUCN SSC OSG;漢化:物種日曆
這是歐亞水獺腳上的蹼。江獺的指頭會顯得更胖一點。圖片:Ingo Arndt / naturepl.com
不過,走心點還是能區分的。江獺的英文名是smooth-coated otter(有不靠譜機翻為「光滑塗層水獺」),描述了它短短的、滑溜的被毛,與另一網紅海獺(Enhydra lutris)總是炸著毛的樣子明顯不同。江獺全身光滑的程度或許只有遠在南美的巨獺(Pteronura brasiliensis)能與之媲美了——除了體型更大外,巨獺喉部不規則的白斑也讓人不會認錯。
比較一下兩個皮毛光滑的傢伙:左邊是巴西的巨獺,右邊是印度的江獺。圖片:Araguaia.org ; Yathin S Krishnappa / wikimedia
按地域來看,可能會與江獺混淆的有三個物種:歐亞水獺(Lutra lutra)、亞洲小爪水獺(Aonyx cinereus),以及已經很罕見的毛鼻水獺(L. sumatrana)。有趣的是,江獺與體型最小的亞洲小爪水獺有著最近的共同祖先,分布區重疊也多,甚至有雜交記錄。二者共同的特徵包括扁尾巴、圓腦袋、圓鼻頭,而且都喜歡集群,不像歐亞水獺喜歡單獨行動。
不過現實是,我們在野外很難見到水獺們的真身,大部分時候只能靠腳印和糞便等痕跡來判斷它們的身份。小爪水獺因為爪子太短,只能留下肉肉的腳掌印,不像江獺腳印可以看到爪尖。水獺們喜歡把糞便拉在顯眼的位置做標記,這也大大方便了研究它們的撿屎官:小爪水獺愛吃蝦蟹等甲殼動物,而江獺主要吃大魚,看糞便顏色和其中留下的殘骸就可以區分。
江獺與亞洲小爪水獺的爪子比較。圖片:Matthias Kabel / kfbg.org
江獺:我超兇的
儘管江獺在亞洲熱帶分布很廣,我們對它的了解卻很有限。白天,它們似乎比其他只在晨昏出沒的水獺更活躍,但也還是在樹叢中藏得很好,大部分線索只能來自糞便。讓我印象最深刻的研究結果是:有人調查了柬埔寨的洞里薩湖的江獺,發現65%的糞便都拉在一種探向水邊的黃葉樹(Xanthophyllum glaucum)的橫枝上。
江獺的分布區域(黃色),亞洲熱帶很多地區理論上都有,不過目前不如新加坡的常見。紅色所指為新加坡所在。圖片:IUCN Red List
從有限的目擊中,我們可以確認江獺是兇猛的食肉動物,馬來半島上曾有人觀察到它捕食圓鼻巨蜥(Varanus salvator)。2008年在印度,捍衛地盤的成年雄性江獺兩次趕走了體長2.5~3米的恆河鱷(Gavialis gangeticus)。此外,就連人見人愛的新加坡的江獺們,也因為啃魚場面過於血腥,被聖淘沙的膽小遊客們投訴了。
魚:「求給個痛快。「圖片:Luke Massey / NPL / mindenpictures
炮灰一號圓鼻巨蜥和炮灰二號恆河鱷。圖片:Rob and Stephanie Levy / flickr;wikimedia
他們為之珍惜
其實,新加坡的江獺在人類面前這樣曝光也是最近的事。1960年代以前,它們只有零星記錄;70到80年代更是隨著城市的發展銷聲匿跡,那時生境破壞與河水汙染嚴重,到80年代末,新加坡海岸的紅樹林只剩下不足1%。好在新加坡與馬來半島之間的柔佛海峽(Straits of Johor)並不寬——1998年,一對江獺遊過海峽西部,在雙溪布洛(Sungei Buloh)溼地保護區重新安家並繁殖成功。
近年來新加坡的江獺數量記錄:黑色代表柔佛海峽西部,白色代表柔佛東部,而灰色則代表新加坡內部和城市區域。可以看到,增量顯著。圖片:Theng & Sivasothi /IUCN OSG Bull.(2016)
進入本世紀數年後,江獺才認可了新加坡這片生境修復後的新地盤。最初的少數江獺只是來自北面的柔佛海峽,並且還被連接馬來西亞的新柔長堤分為了東西兩邊。直到2014年,江獺才開始在新加坡內部的水庫區域和南部的城市中心成群出現,並形成了大規模的家庭。
比如前文提到的碧山家族,出現在城區碧山公園後兩年內數量加倍,而該公園的水體在2009年才開始生態整治。對於新加坡人來說,這是大自然對家鄉致力於環境保護的肯定,因此他們格外珍惜。
新加坡街頭,一隻江獺全然不知自己成為了遊客鏡頭中的主角。圖片:Luke Massey / NPL / mindenpictures
新加坡濱海灣的路牌:「水獺過道,請勿靠近,但可以保持距離觀看。」 圖片:紫鷸
30多年來,中國未見江獺
然而放眼江獺整個物種的分布區,卻沒有好消息。新加坡的江獺數量增加,得益於當地環境的改善,但也很有可能是對面柔佛的城市發展讓馬來半島的種群不得不另尋家園。
東南亞各國的經濟發展伴隨著野生動物非法貿易的猖獗:曼谷機場在2013年1月22日查獲了塞在行李箱裡走私的6隻江獺和5隻小爪水獺幼崽,因為有龐大的寵物市場需求,它們在日本等地每隻可賣出上千美元。
在日本,亞洲小爪水獺這樣的萌物正在成為時興的寵物,這對人和水獺雙方都不是好消息。圖片:city-cost.com
江獺是淡水中的頂級捕食者,因此也是生態系統健全程度的重要指示物種。然而它們在印度恆河流域也面臨威脅。江獺曾在巴基斯坦信德地區(Sindh)的印度河沿岸廣布,但目前只剩零星而破碎的種群。
情況相對好點的反而是最西邊兩河流域下遊的孤立種群,那裡的江獺是一個獨立的亞種。伊拉克戰爭後,人們開始調查底格裡斯河的江獺,發現它們都還在,而且上遊的庫德地區意外地還出現一處新記錄。
江獺分布區另一邊的孤立大河流域是珠江。1980年代末,有學者比較了珠江口與出現在雲南邊境和東南亞的江獺形態,發現珠江標本的尾巴明顯更短。然而,那就是最後的記錄了,至今我們也沒有再次找到中國的江獺。而且遺憾的是,中國曾大量出口水獺毛皮,關於江獺有限的中文文獻也多是它的皮張、標本,以及與中國境內另外兩種水獺的區別的描述。
1950年以來,江獺的記錄曾出現在雲南的伊洛瓦底江、紅河,以及廣東的珠江流域(圖中黑點)。圖片:Fei Liet al./Oryx(2017)
期待重新暢遊的那一天
人類經濟發展與自然生態的關係,並不都是像新加坡那樣會轉向美好。在臺灣島、日本四島,水獺亞科都已經滅絕。這些較為富裕的地區,還有諸如「水獺咖啡館」之類不恰當的廢萌文化消費。目前,江獺只列於CITES附錄Ⅱ,而亞洲小爪水獺尚未列入,有學者正在努力爭取提升它們的CITES附錄等級,以求更嚴格地控制國際貿易。
但願,與自然更合理共存的人類社會能成為今後的主流。2017年,歐亞水獺時隔38年後在日本對馬(Tsushima)重現,雖然可能是偶然從韓國遊過去的,但也代表著日本的孩子將來不只是在主題咖啡館和動物園才能接觸到水獺。
新加坡的例子告訴我們,只要環境有切實的改善,城市也可以是野生動物天堂。我們也希望中國的江獺,現在可能在某個尚未被完全調查的區域,等待著重新暢遊珠江的那一天。
加冷河中的江獺媽媽與孩子。圖片:Tony Wu / NPL / mindenpictures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5年第14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紫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