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邵猛
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人物檔案
鄭愁予,原名鄭文韜,1933年生於濟南,祖籍河北寧河,臺灣著名詩人,代表作《錯誤》、《燕人行》、《小小的島》、《寂寞的人坐著看花》等,被稱為「浪子詩人」、「中國的中國詩人」。
鄭愁予1967年成為中國臺灣第一位受美國愛荷華大學「國際作家寫作計劃」邀請的作家,並獲得英文系藝術碩士學位,後在愛荷華大學、耶魯大學等校任教。2004年榮獲美國耶魯大學終生榮休教授、博嵐佛學院終身院士並被聘為駐校詩人。《鄭愁予詩集I》發行200餘版,被選為「三十年來對臺灣最具影響力的三十本書」之一。
當臺灣著名詩人鄭愁予深情地朗誦完經典詩作《錯誤》,寂靜的臺下立即變得沸騰,響起熱烈的掌聲。這是6月24日晚,山東大學威海分校報告廳內的場景。在兩個半小時的演講中,80歲高齡的鄭愁予極少停頓,他親自朗誦一首首詩,意在讓現場聽眾感悟詩的音樂節奏感。
6月23日至26日,鄭愁予受邀前來參加山大威海分校系列活動。24日下午,鄭愁予接受了本報記者的專訪。從「達達的馬蹄」這一來自童年躲避戰火時的偶然經歷,談到詩的完成是詩人與情、景、萬物的一種緣;從詩重在「性與靈」,講到詩的節奏感,鄭愁予的一言一語透著他對詩歌領悟的深邃。
「達達的馬蹄」源自逃難時的經歷
鄭愁予為世人熟知,正是源於這首篇幅短小而美麗動人的《錯誤》。1954年,《錯誤》在臺灣首次發表,一時間整個臺灣都在傳誦「達達的馬蹄」之聲。韶光划過半個多世紀,這首被譽為「臺灣現代抒情詩的絕唱」的詩觸動了一位又一位讀者的心弦。
上世紀80年代,鄭愁予曾多次入選臺灣各類「最受歡迎作家」榜單,在臺灣《中國時報》票選「三十年來對臺灣最具影響力的三十本書」時,《鄭愁予詩集I》是唯一入選的詩集。
「不管哪一次關於詩的交流對話,我總會被問到《錯誤》。」80歲的鄭愁予老人笑起來顯得更加和藹,「一首詩傳唱五六十年還受歡迎,我很榮幸也很高興。」
1933年,鄭愁予出生在濟南,不久隨母親離開。抗戰全面爆發後,鄭愁予的父親從陸軍大學受訓畢業後到湖北抗戰前線,他則跟隨母親開始了一段顛沛流離、躲避戰火的逃難生活,「從南京到山東再到河北。」
「有一天,母親帶我走過一個鎮子,我清楚地聽到背後傳來『達達』的馬蹄聲響,與我們同行的父親的一名副官趕緊拉我躲開,緊接著,我看到幾匹戰馬拉著炮車迅速跑過。」鄭愁予說,馬蹄聲響的印象一直潛存在他的意識裡,直到寫《錯誤》這首詩時,馬蹄聲的意象自然浮現在腦海中。
兒時的一陣馬蹄聲成為鄭愁予記憶中難以磨滅的印痕,直到現在,他閉上眼睛,還能感受到當年的那段經歷,能聽到存在於時空中那種特別清晰的馬蹄聲。在鄭愁予眼中,這是一種緣,而一首詩的完成,在他看來,也是詩人與情、與景、與人、與萬物的一種緣。
詩是詩人與萬物的一種緣
鄭愁予喜愛屈原的作品,他原名鄭文韜,以「鄭愁予」為筆名,最初的想法正是源於屈原《楚辭》中的《九歌·湘夫人》首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而辛棄疾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的末句則是「江晚正愁餘,山深聞鷓鴣」。屈原與辛棄疾的命運,在某種程度上非常相似:同樣是滿懷報國之情,同樣是鬱郁不得志而借詩詞排遣,同樣是生命最後一刻依然不忘故國。
「與『悲』、『哀』不同,『愁』字特別指時間過得快。」鄭愁予說,「濟南二安」中的另一位詞人李清照的《聲聲慢》中「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愁時間消逝飛快,隨著年華老去,許多願望不得實現,這是愁。」
在很多人的心中,屈原的形象可能是一個失魂落魄、瘦弱的老者,鄭愁予認為,屈原是一個強者,一生大部分時間是樂觀進取的,「他作為楚國的外交使者,怎麼會是弱者的形象?」
「我最近寫了一些關於屈原的長詩。屈原是有性靈的人,他的詩作也是他與萬事萬物的一種緣,詩人與這種緣相遇後才能寫出詩來。」鄭愁予認為,詩人的詩雖然不同,但詩人的心是相通的,氣質是相通的,他可以用一個詩人的心感悟解讀屈原,「屈原希望他的詩能喚起國人的愛國意識,有著大愛的情懷。」
「看到一個場景,或者聽到某種聲音,產生某種感覺,你的情緒突然集中,想寫出來,通過文字表達當時的情緒,這樣慢慢由情境進入詩境,然後找到音樂感,找到準確的意象,可能就醞釀出一首詩。但好詩需要有『性與靈』。」鄭愁予認為,「性」是人自然的性情、本真的天性,「靈」是人與人、人與大自然交流的能量,一首好的詩,除了要有藝術性,還要對生靈有所關懷,讓人從中感悟到真、善、美。
對於生死,所有人都是過客
這一次的演講,鄭愁予想通過自己朗誦詩歌,讓現場的聽眾感悟到詩歌的節奏感,而不是像以前在學校時單一的講述理論——— 「那是上課的講法」。
鄭愁予認為,詩可以表現詩人的音樂感,也就是節奏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奏感,表現在詩中,有人的節奏徐緩,有人的節奏急促;有的變化多端,有的連續復沓。掌握好節奏感,就可以變換意象,而不受太多的約束,而且意象變換時,語言節奏不至於脫節,不讓讀者覺得另外一句詩是突如其來。
「什麼樣的內容創造什麼樣的形式。」鄭愁予說,在研究過西方詩歌之後,他發現當初創作的《錯誤》也有與西方詩歌類似的特點。他如此解讀自己的《錯誤》:詩中既有「江南」的場景,又有「我」與「你」人物的存在,再者有「三月」這一時間過程,還有一種「戲劇感」的存在,節奏則是「長句快速,短句舒緩」。
至於節奏感的形成,鄭愁予認為,它不一定是先天形成的,「也許是兒童時期受音樂環境的影響,也許是後來讀到印象深刻的作品。」
在當晚的演講中,鄭愁予每朗誦完自己的一首詩,臺下的聽眾就報以熱烈的掌聲。時間已過晚上9點,當鄭愁予朗誦起《錯誤》時,全場變得異常安靜,所有人像是都在等待這一刻——— 等待聆聽譜寫這首詩的詩人的原聲朗誦,而鄭愁予仿佛也沉浸在回憶的夢境中。「詩常常與夢境連在一起。」鄭愁予表示,「歸人」與「過客」不只是相對某個地方,上升到生死範疇,沒有誰是歸人,都是過客;而對大自然來說,沒有過客,都是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