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考,望城的古鎮,如果用「金、木、水、火、土」中的一字來形容,怎麼表達最準確。靖港古鎮在三水交匯處,傍水而生,得失均在「水」字。丁字老鎮處處可見特色鮮明的花崗巖,「土」最貼近。那麼,銅官呢?一觸及這個古鎮,腦海騰起一個漢字「火」。
我喜歡在銅官隨意走動,去看那些古龍窯、隧道窯、倒焰窯、推板窯、輥道窯,去摸那些煙囪、作坊、礦洞、碼頭、棧道,去數那些橋、巷、宅、亭、廟、碑、井。在誓港吳楚橋邊,或泗洲廟亂草叢中,隨便彎一下腰,撿一塊陶片仔細端詳,說不定,就收到了一個久遠年代的名片。千年不斷的窯火,燒制了十裡陶城。那古銅色的膀子,搖落了唐宋的殘月,明清的歸帆。一瓣瓣的文化落英,繽紛於銅官山下的江水。舜帝作為陶業的祖師,穩穩坐在人們的祈盼裡,看著這塊三國時代的兩國分界處,詩家魂不守舍、兵家舔血刀鋒、商賈趨之若鶩。那安著「雙爪角」的古戲臺,是否演繹過關公、程普的「鑄棺血誓」?一雙雙皴裂的手掌,打磨出的杯、盤、碗、碟、罐,經過火的洗禮,千年前就徵服了世界。印度尼西亞爪哇島附近打撈上岸的千年沉船「黑石號」,重見天日的6000多件文物,將銅官窯那段輝煌妥妥的存儲。是啊,「China」,這個成為國名的英文單詞,是否有一個字母,出於銅官滾燙的陶土?
「水耕先浸草,春火更燒山」,唐大曆四年,杜甫離嶽陽赴潭州,經喬口繞銅官,避風銅官渚,老眼昏花,守風亭悵然一望,怎能看出早春的窯火?「日落長沙春已暮,寒煙獵火中原路」,王夫之的《銅官戌火詞》,蝴蝶一樣依附在老望城縣誌裡,讀來依舊蕩魄飄魂。「風送黃陵廟,煙橫紫氣山」,唐仲冕的感嘆,像「海上陶瓷之路」漂洋過海的船隻,劃湘江幾波皺紋,漸漂漸遠。許多的詩詞歌賦、書畫點彩、貼花淋釉,被凝重的火,摟抱著走進歷史。小鎮的是是非非、風風雨雨,被歲月這個無情的孩子,水漂漂一樣砍進典籍、野史。
踏著嘎嘎作響的陶片,有學者感嘆,整個唐朝向他迎面撲來。豈止豐腴的唐朝,趕快祈禱吧,你分明踩在中華巨龍抖落的鱗甲上。每一枚陶片,分明是一段火燒制的故事。每一枚陶片,分明咬碎幾代人的夢想。過境的杜甫、劉長卿、 李群玉、王夫之、賀熙齡,留下的文淑益、楊春林、周家俊、謝術仁、周和生、劉子振,走出去的楊漢章、袁仲賢、譚希林、葉濟安、朱星橋、吳正庚,無一不成了歷史長堤邊上的一塊閃亮的陶磚。
火,燒制了厚重的歷史。火,灼燒了陰沉的黑夜。歷史偉人毛澤東,在郭亮的陪同下來到銅官,點燃了陶業工人運動的熊熊烈焰。「莫道散沙不能成大器,須知泥土可以變黃金」,銅官的英烈們用鮮血,淬向窯火。煉就的不僅僅是難得一見的窯紅,更是五星紅旗高揚下的暖日晴陽。
在物是人非的東山寺舊址,一隻孤獨的鷺鷥飛過。我有些悵然,「革命豈能怕掛頭」,郭亮烈士的頭顱,在這裡,成為警世之鐘。中國工人運動的先驅、望城第一位共產黨員郭亮,是一隻穿透濃煙的火烈鳥。青春的身軀,本可以循「讀書做官」的祖訓,去漫步和煦江風,攜嬌妻愛子,醉看日月星辰。而這隻火爆性格的硬漢,偏偏不信邪,一心要帶著「泥巴腿子」和「窯扎子」,走出煙燻火燎的漫漫晨昏。最終,他去了,血灑故土。一個無產者,我們不能叫他陶神。但,他的精神卻注入一個偉大民族的脈管,溶入他摯愛的故土之魂。銅官,她的名字,濺滿了郭亮等眾多烈士火一樣濃烈的鮮血。
銅官的興衰,江流存照。銅官的窯火,千古不滅。
你如果抖落一身風塵,佇立在銅官山,鳥瞰銅官全境,心中依舊是滾燙的「火」字。投資百億元的火電廠,落戶火燒制的銅官。望城高新區隨之而來,火熱新興產業,勾勒出一幅紅紅火火的藍圖。懶得管你「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一千年都這麼燃燒過來了啊。銅官山是九峰山的餘脈,在九峰山,有一棵神奇的樸樹,百年前就頑強地生長在一座古塔塔頂,如今,樹能夠撐起半畝大的蔭,塔樹相生,成為了遠近聞名的絕景。我想,銅官古鎮就像這座古塔,火電廠就是相伴而生的樸樹。
千年窯火、革命聖火、火電產業,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交匯。古今文明的融匯,必將聚集天地靈氣,奇蹟般地綻放在我們的憧憬裡。
來源 | 長沙晚報
文章 | 鄧建華
編輯 | 潘超
審核 | 周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