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楊公,前前後後去了三次。他總是一個人坐在屋子中央,中午客人不多的時候,他就掏出一根煙吸幾口,再起身拿個抹布擦擦桌子、擦擦門。
在合肥這個城市,老的麵館很多,但像楊公這樣,75歲的一個老人還在堅持開店的,我知道的就他一個。
麵館就開在琥珀山莊,琥珀中學的門口。昨日碰到一個小年輕,點了一份拉麵,20塊錢牛肉。進來就說,楊公您還記得我麼,我之前來吃還是10年前,在琥珀中學讀書。
來吃的人,都是衝著記憶裡,老爺子的面和牛肉來的。我嘗過覺得,確實是老江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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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冬天,過去在家裡最喜歡吃火鍋。鍋裡燉著蛋餃、鹹肉、香腸、牛肉…木炭「嗶嗶啪啪」地響,鍋裡的肉也跟著翻滾。三五個老友,就著這暖鍋,能從掌燈喝到深夜。
但如果是在中午,下午還要上班,喝酒吃肉顯然不合適,但找個老麵館吃點肉,也甚快活。
單位美女同事劉艾艾是楊公麵館常客,她前日唏噓,琥珀山莊的楊公麵館,牛肉拉麵味道也是極好,吃了十幾年,怎麼一下子阿公背也駝了,記性也差了。他年輕時可是個厲害人,來的人報個單,間或加蛋加牛肉,也絕不算錯。
聞此公軼事,起了面心,大雪紛飛的中午,單位附近無車直達,我從博物館一路苦尋,途經「老家豬蹄」,剁了二兩豬頭肉,一頭鑽進了楊公麵館。
楊公,本名楊樹仁,甘肅蘭州城關區人,在琥珀山莊開麵館已經18個年頭,之前在蘭州便是麵店老闆,現已75歲高齡。
面對寥寥食客,楊公感慨,剛來那會生意甚好,彼時琥珀山莊很多外埠辦事處,北方人多,尤喜楊公面,午間常不得座。間或還有不少英德人士光顧,儼然有外交使館的派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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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常想,有人常懷念過去單純吃食的年代,懷念一碗樸素簡單的暖面,不過當時當刻,店家的熱情烙在心坎裡。楊公言,時至今日,還有不少昔日北方面客,讓人哨信代其問好。
見到楊公,正襟店中,進來就招呼,歡迎!請坐!氣發丹田,聲如宏鍾,如入梁山聚義廳,定睛牆面菜單,上印四個大字,「大聲楊公」。
這「大聲楊公」,是1999年左右,一個來合肥賣英語學習機的臺灣客人起的。之前都是客人點完餐,楊公喉嚨大,大聲報著菜名叫樓上夥房聽見。他看著有意思,就叫了這名兒。
有趣的是,18年之後,大聲公使上了高科技。他說,去年政府整改,不給用煤爐,改了管道煤氣,夥房噪音大,他喊了樓上也聽不見,就改了這連接上下的擴音器。
現在,你要去楊公那裡吃麵,常能看到他坐在店中央,你點完他張口便喊,派頭十足像個廣播員。年齡大了怕記不住,喊完等你落座,他還要在小本子上記個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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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這菜單,卻也講究。上面畫了兩隻蟹,一大一小,菜品除了臊子麵不好弄,其他都用英文翻譯了出來。楊公見我疑惑,說這菜單也是那個臺灣人做的。蟹通「謝」,只要來我這吃飯,就是我的客人,不論消費多少,我都得謝您,大蟹小蟹都是謝。
菜單很簡單,基本是面、飯、涼皮,還有幾個燻菜。我說楊公阿,大雪天,你怎麼也不捯飭個火鍋,多個花樣?楊公笑笑,不擅長的我不幹。隔壁老六,龍蝦那麼火,也曾有人勸我幹,我就講,無論哪個行當,多少得入點門道,不能拿起來就幹。你看,之前來了個阿福搞龍蝦,幾個月沒生意,賠了幾十萬跑了。還有百米開外的甩黃龍蝦,門臉倒氣派,也沒開下去。
問他面好在哪裡,他也不謙虛,合肥的蘭州拉麵有一半是不太正宗的青海人開的。面味道好不好,懂的蘸一口湯就差不多心裡有數了。還有辣椒油,辣椒加了芝麻,辣度適中,比較香。
我要了一份大碗牛肉麵,少許,一個廚子樓上端盤下來,楊公挪了一下嘴唇,這位,牛肉一盤。我詫異,別處哪見12元一份牛肉麵,還加一碟牛肉?一對,果然楊公年事漸長,糊塗了。
說到老,楊公倒也坦誠。人過了七十就走下坡路,記憶差、耳朵背,跟你說話我都要問幾遍。
(為了不把帳算錯,楊公專門在桌前貼了一個價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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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鄰桌兩個漢子吃牛肉炒飯(16元/份),還有幾個小菜,一問,炒飯有小份蔬菜單賣,三種,西紅柿雞蛋、青椒肉絲、大雜燴。大雜燴做的複雜,包心菜、洋蔥、青椒、胡蘿蔔、西紅柿等,根據時令做一些調整,用我們巢湖話講,花頭不少(樣式很多,10元/份)。
這份雜燴,隔日我專門來吃。味道相對清淡,有家常風範,油也相對不錯,可能有點急,炒得有點糊鍋,但總體上味道還是香甜的。
看菜單上有燻雞燻肉,後又各點了一兩嘗嘗。燻雞直接用的雞腿肉,外面一層乾爽,裡面肉還是嬌嫩的,潤滑,鬆軟。
相對燻雞,燻肉更有特色,和四川、湖南等地的燻制味道不同,楊公是用松柏的葉子燻,每隔十天半月從蘭州老家,讓人從山間採摘松柏葉寄給他,每次定量在自己的小院子裡燻一點,搭著賣。燻肉的味道上,第一道口感是幹香,有松樹烤過的火焦味。第二層回味,我覺到一點酸甜,仿佛是人生的起伏。隔了近一個月,還能清晰地憶起這燻肉的山野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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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楊公閒時所愛,不賭不棋不釣魚,唯養花為心田所愛。住在一樓,院子裡滿是花草。最多的就三種:茶花、茉莉和夜來香。
說到花,楊公現出頑童模樣。咱也沒當過農民,難的種不了。愛茶花是因為冬天不怕凍,種起來簡單。夜來香夏天特別香還驅蟲,擱在窗臺上蚊子都不敢來。茉莉麼,從春暖花開能開到秋天,不是還有首老百姓都會唱的歌?
楊公一生專情的,都是些簡單的東西,浮事瓜葛看得很透。他不在意宣傳,電視臺也來過,廣播也來過,沒用,就是小門面小手藝,沒什麼東西,怎麼地也就那樣,小店小面,不值一提。說罷,嘿嘿一笑,躲在酒瓶眼鏡片後的明眸撲閃撲閃的。
可就這一面一花,卻暖人心扉,如果可能,我希望每年冬日雪天,都去楊公那裡食一碗麵,聽他說說園子裡的花。我進門,楊公可能也認不出我,但一定如今日,對我照面一笑,大聲一句,歡迎!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