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子
皓月當空,山高水清,兩千多年前的一個仲秋之夜,俞伯牙和鍾子期相遇了,這樣的相遇,讓伯牙驚喜萬分,原來他久久尋覓的知音不在廟堂之高,而是在山間、在水旁。鍾子期是個樵夫,不會鼓琴,但他和伯牙一樣,心中裝著山的堅、水的韌,琴聲是媒介,他們的心由此相知相惜,伯牙的琴聲因子期而煥發生命力,唯有子期才會讀懂其中深意。
天妒知音。來年仲秋,知音不再。伯牙在鍾子期墓前決絕地摔琴絕弦,「瑤琴摔碎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我仿佛聽到了伯牙在心中的嘆息:世上已有過了這樣一個知音,人生於世,夫復何恨!
伯牙與子期,美則美矣,卻覺仍有未盡之處,若有一個人,不但懂他的心音,還能與他互相唱和……
在金大俠的《笑傲江湖》裡就有這樣的兩個人,一個是正派高手劉正風,一個是魔教長老曲洋,因為正、邪不兩立,這兩個人本是絕無交集的可能,但知音的相遇是如此奇妙。劉正風從魔教長老琴中聽出原來他「性行高潔、大有光風霽月的襟懷」,劉正風對他不但欽佩,抑且仰慕,遂與他一見如故,傾蓋相交。
這樣的相交不容於世間,他們想要合奏一曲,卻付出了親人弟子盡皆殉難的代價。終於,在朦朧的月光下、在轟鳴的瀑布旁,他們合奏了「笑傲江湖曲」,「只聽琴音漸漸高亢,簫聲卻慢慢低沉下去,但簫聲低而不斷,有如遊絲,隨風飄蕩,卻連綿不絕,更增迴腸盪氣之意」,這極高極低,看似向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但搭配在一起,卻又如此和諧,在和諧中又生出許多的繁複變幻,「便如有七八具瑤琴、七八支洞簫同時在奏樂一般」,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悅耳動心。
唯有兩顆相知相融的心,才能演繹出變化萬千。一曲絕唱後,劉正風與曲洋人攜手大笑,震斷心脈而亡。「世間已有了這樣兩個人,已有了這一曲」,所以,沒有悲傷,只覺盪氣迴腸。
有時,對手也可以成為知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真正懂得你的人,恰恰是堪與你匹敵的那個人。
《三國演義》中「披鶴氅,戴綸巾,手搖羽毛扇」的諸葛亮和統領十五萬大軍的司馬懿在「空城計」中相遇, 諸葛亮以一曲琴音「退」司馬懿十五萬大軍。兩軍對壘中,一個彈、一個聽;一個穩如泰山、琴聲悠揚,一個側耳諦聽、細心忖度。而這個場面的背景,一鬧一靜,城外是人喊馬嘶的十五萬大軍,城內滅火熄炊,靜得像幾百年沒人走過的山谷。司馬懿聽出:「嗬,這琴彈得美呀!」因為是知音,所以明白:諸葛亮心不虛,否則琴音必定顫顫巍巍、哆裡哆嗦。因為聽得懂,所以司馬懿退兵。
司馬懿心中也是有過猶疑的:諸葛一生惟謹慎,斷不會以一座空城敵我這十五萬大軍。諸葛亮也算好:司馬懿更謹慎,斷不會貿然出兵。諸葛亮心中的「穩」通過琴音傳遞出來,敵過了司馬懿的猶疑,司馬懿聽懂了琴音,卻未聽懂弦外之音,只算得半個知音。
當然,在看到南宋的辛棄疾與陳亮相交時,知音的境界蔚然寬廣,他們的友誼以懦弱苟安的南宋為背景,「看試手,補天裂」是他們共同的夢想,他們都是軍事地理大家,做的是治國安邦、行軍打仗的真學問。他們彼此惺惺相惜,從他們相互唱和的詩文中可以感受到這種熱烈的情感,辛對陳亮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 說他風流儒雅,好似陶淵明再世;滿腹經綸,又如諸葛重生。陳亮對辛棄疾也是珍惜得要命,虔誠地祝願道:「但莫使伯牙弦絕。」我倆都要保重啊,少了一個,另一個只能摔琴孤獨終生了。
這年冬天,陳亮46歲,辛棄疾49歲,千山暮雪,陳亮來赴一場遲到了十年的約,兩顆相互渴慕的心終於碰撞在了一起,他們頂風冒雪,攜手同遊鵝湖,他們高歌痛飲,圍繞「抗金復國」這樣一個宏大的主題,暢聊十天。江山滿目瘡痍,他們胸懷著「萬裡江山」的夢想,「鐵」的心起著共鳴,聲清亮而餘音嫋嫋。
嫋嫋餘音穿越千年,你心中若是裝著山的堅、水的韌,就能聽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