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圖 肖楓
湘潭日報社全媒體記者 馮葉
八十年代的愛情,有什麼不一樣嗎?
文科生說:「這個你一定要記下來!還有,還有……」理科生說:「你們文科生,怎麼這也要記?哪個時代的愛情,還不都一樣。」
這一次,我們把窺探上世紀80年代的鏡頭,聚焦在兩對夫妻身上。其中一對是退休不久的語文老師,另一對是剛剛返聘的工程師。他們的經歷並不相同,只是恰好,他們的愛情,都發生在那個浪漫的——「純真年代」。
「組織包辦」的婚禮
1986年1月1日,是馮友庚和唐翠娥成婚的日子,一個大雪之後的晴天。
婚禮在湘潭縣七中(現市十八中)的食堂舉行,主婚人是校長張子明。沒有接親的過程,沒有拜高堂的環節,10桌賓客全是學校的教職工及家屬。可以說,那是一場「組織包辦」的婚禮。
在上世紀80年代,這是常態。組織,也就是單位,在人們的婚姻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
馮友庚的家遠在湘潭縣排頭鄉嚴塘村楠木衝,唐翠娥的家更遠,在青山橋鎮。在那個交通不太發達的年代,家長一般不長途跋涉參加組織包辦的婚禮,只是在宴請領導同事之後,男方將女方家屬接到家裡吃個飯,兩人就是受到親朋好友祝福的正式夫妻了。
元旦那天,他們搬進了單位分的職工房,一間兩室一廳的小屋子,裡面擺放的家具都是請木匠做的——為了防止木匠浪費材料,木板是馮友庚自己運來的舊打穀機桶板;他們又借錢買了一臺14寸的黑白電視機,還把學校的收音機借擺幾天「裝樣子」,同事們在新房裡唱歌、跳舞直到凌晨4點……這在偏遠的農村學校,已經算是高配版的婚禮了。
上世紀80年代,物資匱乏,但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裡,結婚是頭等大事,馬虎不得。怎樣才能辦得既風光,又簡樸呢?當時,各級黨政工團在黨團員和廣大青年中倡導移風易俗,提倡舉辦集體婚禮。湘潭也不例外。
1981年9月29日,由團市委、市青聯舉辦的湘潭市首屆集體婚禮在工人文化宮舉行,一時傳為佳話。之後,各縣(市)區、廠礦紛紛效仿。1988年5月8日,湘潭電機廠的集體婚禮也如期而至。
龍辛和周玲慧都是廠裡的工程師,都不是本地人,雙方父母也很開明,提倡婚姻不要講究繁文縟節,於是兩人的大事也自然而然地由湘潭電機廠負責,趕了一回集體婚禮的時髦。
新郎們穿西裝,新娘們著旗袍,在公園裡照了集體結婚照,在大禮堂辦了結婚儀式,廠裡的團委負責人主持,黨委書記致辭,之後在湘電招待所辦了酒席,同事們幾元錢一個人湊上份子錢,就算得上是「風光大嫁」了。
問到新房時,周玲慧有些不好意思,「那時單位分房要排隊,我們還沒排上號呢,只好住進了老公當時的宿舍,把舍友給『攆』了出去。」
周玲慧邊說邊笑。在這個全國人大代表、高級工程師的甜甜的笑容裡,我們依稀看到了,他們愛情開始時的模樣。
「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
「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這句話幾乎成了上世紀80年代年輕人的婚戀指南。
可是,「結婚」,對於偏遠山村長大的馮友庚來說,曾是個難以企及的夢想。不敢結婚,怎敢輕言愛情?
校長張子明是個熱心人,農村學校要留住年輕教師,讓他們成婚安家於此是上上之策,同時他也深知一個農村男孩的自卑。於是,1984年的一天,他將馮友庚派去縣教育局辦事,又安排人「架」來了唯一的未婚女青年唐翠娥,「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7張紙條,裡面寫了我們學校7名未婚男士的名字,你抽吧,我做主。」
那天晚上,馮友庚一身疲憊地回到學校,剛到校門口就有同事迎了過來,「恭喜恭喜,你中了!中了!」「我中什麼了?」「你中了一個堂客呢!」同事打趣道。那可是自由戀愛大行其道的八十年代啊,這些自然是玩笑話。可這個玩笑,卻是他們自由戀愛的開始。
在那個年代,好像每一段自由戀愛的開始,都有一個張子明這樣的「熱心腸」在助攻。1985年夏天,「一起去看電影嗎?」一個長得帥帥的、笑得憨憨的男孩問周玲慧。
她知道他,三分廠的電控員龍辛。肯定是自己在三分廠的姐妹「搞鬼」呢。姐妹早就有意無意地提過多次,說這個人愛好英語,每天都要聽廣播節目《星期日》跟著學呢,她也的確在自己所在的牽引所見到過他來找同事商量組建「湘電廠英語角」的事,「可我也不錯啊。」周玲慧想,自己學的是德語,還會唱《海外赤子》《我愛你中國》《外婆的澎湖灣》等等,「只是一般都等辦公室沒人時躲著唱罷了。我們,應該會合得來吧?」
那一天,周玲慧答應了龍辛的電影邀約。
馮友庚也是個鐵桿影迷,只是他就沒這麼幸運了。印度片《永恆的愛情》上映時,就算在影廳裡感動得淚流滿面,他也不敢動「愛情」的念頭。直到那天,他把唐翠娥約到宿舍,坦白了一切。
「這是我的全部身家了。」馮友庚打開一個用了十幾年的舊木箱,裡面只有一些書、兩個舊瓷缸,以及一件剛拿出來展示就「散架成豬腸狀」的毛衣,他的父母很早就離開了人世,留給他的只有一些欠債,他想,這輩子自己應該娶不上老婆了。
「沒關係的,人好就行。」唐翠娥的回答,讓馮友庚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自己每天走兩個小時山路就為了考學走出山窩,想起自己提著舊木箱第一次進城讀書卻在校園裡迷失了方向,想起單位組織去南嶽時自己把一半餅分給了唐翠娥,然後偷偷求菩薩保佑「破餅重圓」……他那天的心情,仿佛昭示了一年之後他們婚禮的天氣:雪後,初晴。
誰的純真年代?
「相愛的日子有多美,純真的年代像流水。」歌曲裡的八十年代,總是唯美而傷感,可現實的日子不會這樣。
八十年代的湘潭電機廠,房子是緊缺資源。年輕人都住在一處,6戶共用一個廚房,到了夏天,就會看到光著膀子在燒藕煤的男孩。周玲慧和丈夫的月工資都只有30多元,「要活得體面,沒有物質條件是不行的。」純真的愛情不會變成神奇的鈔票。
結婚之後,龍辛、周玲慧兩口子的業餘時間基本都泡在了圖書館或辦公室,一個鑽研業務知識,一個苦練英語,1986年龍辛以廠裡翻譯的身份,公費去了美國,1988年又去了德國,兩個工程師的級別不斷上升,還相繼評上了勞動模範,在這場「你追我趕」的婚姻裡,理科生「不輕言愛情」。
在現實面前,文科生也一樣,暫時拋開了陽春白雪。在那個小小的兩室一廳裡,馮友庚的檯燈每天都要亮到深夜,唐翠娥除了教書,還種了10塊菜地,養了18隻雞。1985年、1986年、1987年湘潭縣青優課賽課的冠軍都是馮友庚,他們夫妻倆最終都成了高級教師。
愛情的開始,都是一窮二白的懵懂青年。八十年代的愛情,因此就更加純真嗎?周玲慧並不喜歡情懷表演,「現在的孩子們壓力更大,工作不包分配,房屋沒有安排,尤其在大城市,那些在為房子首付打拼著的年輕人,我很佩服,也很心疼。」
每一個時代,都有它的美好與難處,可愛情的偉大就在於,它可以超越集體,鼓勵個性化的書寫;愛情的偉大就在於,它可以超越時代,永遠有純真在傳承。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於是,當八十年代的年輕人——
拉滅了窗前的燈光,
抄完了莎士比亞的格言,
翻完了英文字典的最後一頁,
唱完了校園民謠的最後一句詞,
屬於這個時代的年輕人,接過了這支筆,扛起了這面旗:愛情發生的瞬間,活在純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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