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窩飛出金鳳凰,小巷子裡隱居的大作家,有「文化」的東堂子胡同
俗話說,雞窩裡飛出金鳳凰。在北京城裡那些平平凡凡、甚至簡陋的胡同巷子裡,不知走出過多少名人,多少傑出的偉人。環境遮蔽不了天才,也不會埋沒那些真正的人才。比如,在東堂子胡同裡,就走出了民國一位大作家,他就是沈從文。據說,他在這條胡同裡一住,就是將近30年的歲月。在這漫長的日子裡,他花費自己的大半生,在這裡不知創作了多少名篇,多少寶貴的文字。要說起東堂子胡同,可是一條歷史古老的巷子了,將近800歲了。那算下來,這條胡同差不多在南宋末期就開始有了,幾乎跟磚塔胡同一樣古老。它位於東城區建國門一帶,東起朝陽門內南小街,西到東單北大街。大約長700多米,南側跟協和胡同相連。其實,還在元明朝時,這條胡同叫「堂子胡同」。
那麼,要知道這個胡同的名字有什麼來歷,就得知道「堂子」的意思。在明朝,「堂子」在蘇滬方言中,暗指的是妓院。所以,言下之意,這條胡同在明朝時,有不少青樓。當然,這裡的青樓可能比較低檔,名氣跟後來的八大胡同不能相提並論。到了清代,北京城多了一條胡同,在金魚胡同以北,偏偏也叫堂子胡同。於是為了區別這兩條重名的胡同,它們便根據大致方位,把這條改為西堂子胡同,而把建國門那邊的胡同改為東堂子胡同。當然,這兩條胡同除了名字雷同,基本沒啥瓜葛,互不沾邊。稍稍能顯示東堂子胡同地位的是,這條胡同裡有一個賊闊氣的衙門—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至今這個衙門的建築還幸好遺存著,不過淪為了公安部接待站。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頭頭,乃是大學士塞上阿弟。這個人我們可能都沒聽過,但是把他跟另一人連在一塊兒,肯定你就會豁然大悟。他可是當代書法家啟功先生的外高祖父!衙門內原來還有一副特文雅的對聯:「有水有山有竹,宜風宜雨宜晴。」這倒也透露了啟功的外高祖父還挺文人氣的,儘管他是個高級公務員。此外,東堂子胡同裡住過的名人可不少,稍稍扳指頭數一下,就有:蔡元培、沈從文、吳階平、林巧稚、丁西林,等等。這些人都是民國時期文化界數一數二的角色。不過,今天,主要單說一下沈從文,這位大文豪。沈從文在北京胡同住了幾十年,也創作了一系列「京派小說」,但他可不是什麼北京人。他是湖南湘西人,若是他的粉絲,都清楚,也不用說。
來北京之前,他年輕時曾在湘川黔邊境地區浪跡剿匪,之後棄武從文,在一些大學做了幾年講師。等到國共對戰開始時,他才來到了北京,成為北大的一名教授幾年後,他便把家搬到了東堂子胡同裡。其實早在1922年,沈從文就來過北京,經歷過一段坎坷貧苦的求學生涯。那時候,「五四運動」的思潮泛濫,這下湘西小夥子不當兵了,在文化思潮的吸引下,滿懷激情地投北京,希望在國立大學畢業。然而一切都不是那麼順利。考了幾回,沈從文都以失敗告終,而且這時他極度落魄,吃飯穿衣都成問題,生活拮据得不得了。沈從文幾乎到了絕境。據說,在無奈之下,他向當時的大作家鬱達夫求援。可惜的是,鬱達夫是個菸酒之徒,所剩錢財沒幾個,自然沒能幫上他,只不過給沈從文寫了一封長長的激勵信而已。這封長信通俗、幽默而又鞭撻現實,至今還有社會意義,叫《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有興趣的讀者不妨找來讀讀。
最終,沈從文只做了北大的一名旁聽生。他在自學中踏上了文學之路。之後,他去了上海,進入了文學雜誌社謀生;再之後,他憑著自己的努力,做了大學教師,其中包括西南聯大和山東青島大學。北京城,是他最後返回的一個人生驛站。1946年,沈從文應邀北上,成了北大的一名教師。從1948年到1950年間,由於當時的壓力,沈從文鬱悶到了極點。比如在1948年,左翼文人郭沫若就咄咄逼人地撰文斥責沈從文是個「看雲摘星的風流小生」「存心不良,意在蠱惑讀者,軟化人們的鬥爭情緒」,這些標籤無疑是對沈從文沉重的打擊。據說,我們這位作家實在受不了了,曾兩度自殺。觸電、喝煤油、割腕,幸好被人及時送到醫院,才撿回一條命。看來,在非常的時期,一個大作家的人生著實不順,甚至還被送進精神病院。
3年後,沈從文已經平淡了許多,他把家安在了東堂子胡同51號。打這以後,他就一直生活在這條巷子裡,安安穩穩地生活,寫他的小說,或者散文。然而,他動筆的時候並不多,也幾乎很少發表。這段期間,沈從文的那些文壇朋友也會不時過來湊熱鬧,敘敘舊。這些朋友有:金嶽霖先生、巴金先生、李健吾先生、朱光潛先生、曹禺先生和卞之琳先生,等等。聽聽名字,都是文壇的一流人物。據一些人回憶,他們這些朋友之間的關係溫存,經常一邊吃著糖食,一邊親切聊天。這倒也成了這些老作家們難得的相聚之地。如果沒有朋友敲門拜訪的話,沈從文就會搞些文化研究,比如之前就曾做過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文學事業漸漸在他的內心中凋落了。十年「文革」,身處僻巷的沈從文依舊沒能躲過劫難。他再次遭受大字報的襲擊,險些喪命。艱難地熬過了人生晚年最黑暗的生涯,我們這位老作家算是挺了過來。
到了1980年,就在沈從文將要從東堂子胡同搬走之前,從廣州來了一個作家,親自拜訪他。這個作家叫柯原。他口口聲聲稱沈從文為恩公。不可思議的是,沈從文卻不認識眼前那位作家,至少沒有什麼印象。當柯原把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講出來時,沈從文才依稀有點記憶,倒也自覺有點可笑。原來,在1949年秋,沈從文從雲南回到了北京城,擔任北大教授,同時在業餘為一家報刊編輯副刊其中有一個經常在這個刊物上發表詩歌的作者。一次,他收到了一封來信,正是這個詩歌發表者,名叫柯原。由於他家裡困難,生計困窘,他便寫了這封信,向編輯沈從文請求幫助。歷史上重複的事件層出不窮,這點簡直就像他本人當年來北京求學,向鬱達夫求援的情景。一個作者向編輯求救,倒也合情合理。沈從文收到來信後,覺得江湖救急,也是合情合理,義不容辭。
可惜,沈從文自己也生計艱難,囊中羞澀,暫時拿不出救援資金。但是,沈從文想到了一個辦法。沈從文平時會寫一些書法作品,也能賣出一些錢。不過,他很少這樣幹,送朋友的多,出售的少。這下,他在天津《益世報》文學周刊上,特意登了這麼一則啟事:有個未謀面的青年作家,家中因喪事情形困難,我想做個「乞醯」之舉,凡樂意從友誼上給這個有希望青年作家解除一點困難,又有餘力作這件事的,我可以為這個作家賣20幅條幅字,作為對於這種善意的答謝。這種字暫定為10萬元一張。我的辦法是凡要我字的,可以來信告我,我寄字時再告他如何直接寄款給那個窮作家。你們若覺得這個辦法還合理,有人贊助,此後我還想為幾個死去了的作家家屬賣半年字。沈從文的賣字,純屬義賣,他自己不留一毛錢。正因此,熱心腸的沈從文這場義舉,及時給那位年輕作家柯原提供了生活保障。當時,他差點就感激涕零。不過,沒多久,柯原便去了廣州,成了廣州軍區的職業作家。自那以後,他很少知道沈從文這位恩師的情況。
直到1980年,柯原才得知沈從文在北京東堂子胡同隱居的下落。於是,他激動得乘車專門來到北京,在這條胡同巷子裡找到了沈從文。此時,沈從文已經垂垂老矣,經過許多磨難,記憶力也早已磨滅不少。當柯原拜訪這位老作家時,他完全不記得有柯原這麼個人。對於當年登報賣字救濟他的事情,他早都忘了。當柯原重新把這件事告訴給沈從文時,他才不無感嘆歲月的無情。看來,他真的要不久於人世了。當然,這對曾有過一段交情的中老作家面對往事,也只有灑淚的份兒。人世滄桑,世事變遷,一切都是那麼無情殘酷。然而總有那些憑藉愛心做過的事兒,總會被人深刻銘記,甚至這種記憶會保持輩子,儘管記憶中的那個人早已不記得。若干年前,東堂子胡同西段部分院落大規模拆遷,當年沈從文的故居也沒躲過劫難,默默地消逝,從此化為無形。這只能讓人悲傷地感嘆:歲月無情人有情,人間正道是滄桑。以上就是今天的全部內容,感謝您的關注!